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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丝绒
    放学后赶到西餐店的时候正好是提前约的时间。
    初雪嘛,挺多小情侣在这儿的,也有叁叁两两好朋友。
    千禧注意到很奇怪的现象,小情侣来,男女生会挨着坐,男生给女生剥东西直接喂到嘴里。
    而几个女生好朋友,却是对着坐,面对面注视着对方表情聊聊八卦啊,嘻嘻哈哈的。
    男生朋友铁定是不会出现在这儿了,他们大多在网吧或者棋牌室。
    千禧想到每次和时宋出来吃饭,时宋都坐在她的旁边,像在教室那般。
    她为什么是情侣间另一半的角色呢?
    服务生打断了千禧的思绪,“你好,今天人比较多,有预约吗?”
    “姓千,手机尾号0713。”
    服务生说,“稍等,我查一下。”
    千禧乖乖等着,书包从肩侧滑下,她重新提上去。
    服务生说:“没有查到您的预约,不好意思。”
    千禧不慌不忙,“早上六点多打的电话。”
    “六点多我们还没开门。”
    “你们电话有人接的。”千禧把通话记录调出来,  “六点叁十叁分,通话一分半,是个女生接的。”
    这时柜台里又进来个女生,刚刚的服务生看了眼千禧的手机,又核对了下预约的本子,“确实没有预约,今天的客人比较多,放在平时就让你进了,要不改天来吧,给你张优惠券。”
    千禧那股劲又上来了,口气还算中规中矩,“我约了。谁接的电话你找谁来核对,调监控也行,不就这么一个座机嘛。”
    新进来的女生脸色微不可查僵硬,她两手一拍,“哦!姓千对不对?”
    千禧嗯。
    “我想起来了,我接的电话,你约的是明天,怎么今天就来了?”
    千禧看着她装。
    服务生问女生,“约的明天,那你记了吗?”
    那女生晃着她胳膊,“我这不是记脑子里了。”
    玩忽职守了呗。
    千禧径直往里面走,那个位置她坐过,服务生要拦,女生说,“她一个人吃不了多久,要不先让她吃。”
    女生只是个兼职的,服务生是正经员工,跟店老板家也有亲戚,她不能坏规矩,锦城就这么大,传出去不好听。所以她绕开女生要出柜台,好巧不巧,这时一对情侣推门进来,“四号桌,刚打电话约过的。”
    千禧把书包放下,长凳包了真皮,质感是好的,她坐下,眼前桌上的号码牌就是四号。
    服务生脸色充血般红涨起来,立马冲过去,“二位晚上好,有预约吗?”
    男的脾气挺臭,“我刚说四号,你他妈聋啊。”
    男的又高又壮的,女朋友脖子上也有纹身,那显然啊,服务生惹不起这两位,只能再去试图劝说千禧了。兼职的女生这时来了眼力见,跟俩人说,“四号桌还没清出来,两位约的几点啊?这边先坐会,喝点热水吧。”
    热水倒上,男的说,“约的七点半。”
    兼职女生说,“来喝热水,还有十分钟到点,稍等一会儿哈。”
    千禧能听到他们对话,她没急着点单,在等服务生来找她,人靠过来,光影遮住一半桌子,她先开口,“我不让。”
    不让位置。
    服务生也知道她们没理,“要不我给您换个位置,前面叁号桌客人约的八点半。”
    是说还有一个小时让千禧快吃快走的意思。
    千禧歪头,眼神不忍不容,“我不让。”
    女朋友应该看出端倪来了,跟男的耳边嘀咕了几句,趁兼职女生给别桌端盘子的功夫俩人就过去了,大力拽开服务员,“你怎么回事?”
    又扯千禧的衣袖,往外拽,“我们订的桌!”
    “松手。”
    “你他妈哪来的啊?”
    千禧不废话,直接用指甲盖尅他手背,皮下组织立竿见影地显现,男的吃痛,“卧槽……”,松了手继而就要扬千禧的巴掌,千禧比他更快,‘啪’一声打回去。
    男的这辈子估计没被谁扇过脸,是有些错愕的。
    他女朋友急了,桌面上摆着刀叉餐具,她随手一抄就要越过男的所站的位置往千禧脸上划去。
    争执归争执,拿了武器见了血,利益损失最大的自然是这家店。许多吃饭的顾客已经选择留下钱离开是非之地了,也有慌乱逃走逃单的,服务生喊都喊都不回来,当然不能再看下去了,就从后面搂住他女朋友的腰,男的在拦,是做假动作的那种,他女朋友整个人的身体重量都在服务生身上。
    场面一度混乱。
    服务生喊别打了,别打了。
    他女朋友骂着你他妈敢打我对象,我弄死你一类的。
    千禧难得会从眼神中表现出恐惧,真的恐惧,那是刀,切牛排的刀,她扼住持刀的手腕,却还是在混乱中蹭到她的羽绒服肩膀处,鹅毛都飞出几根。
    最终以千禧下巴被划了浅浅一道,脸上被泼了杯温水,水迹混着血珠呈淡粉色,从她下巴滴落至衣服上结束。
    是店外路过了几个叔辈的男人,看不过去他们欺负小女生才掺和进来将俩歹人抗走的。
    千禧还坐在那儿,时间已经接近八点,闹到整个人没有任何气力,脸上的水她没擦,可蔓延至唇边却是咸的。
    服务生收拾了下现场,她是怪千禧的,怪她轴,才有了这出闹剧。但也同样心疼她,女生与女生之间是有种莫名的心灵感应,更善于发觉情绪的拨动,她过去问千禧,“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千禧没回。
    服务生又问,“吃点什么?”
    千禧指着餐桌透明玻璃下压着的菜单,“蛋糕。”
    服务生大概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了,耐心问,“巧克力还是红丝绒呢?”
    “都行。”
    “还需要其他的吗?”
    “不要了。”
    红丝绒,红色嘛,多显眼。
    千禧盯着它良久,可那块蛋糕从没占据她瞳孔一秒。
    她就坐着,双手垫在腿下,脊背微微塌着,她越平静,眼里的浪花越汹涌。
    在察觉克制不住以后,她打了个电话给柳玫,依旧是转接,等待,回执的消息是,对方忙,无人接。
    下巴上的伤口沙着疼,有什么东西滴滴砸落。
    她余光中街道上人影攒动的景象不是突然中止的。
    是闪过,然后被留意,再驻足。
    那儿站了个人,千禧下意识撂眼神过去,一秒不足紧着扭头回来,狠狠吸了记鼻子。那人从原本站着,遮住她所有侧方视线,到蹲下,释放一半光影,他扣了扣窗。
    千禧慢吞吞扭过头,下眼睑发肿,她在压抑自己,极力抿着颤抖地唇,成下弯的趋势,就要撅起来。
    但她好像压抑不住。
    就见到这个人。
    便有些压抑不住。
    林朽学她,那表情特别丑,哭不哭笑不笑的。
    千禧白他一眼,被逗笑的嘴角却被林朽捕捉。
    他嘴里叼着根棒棒糖,那像是他专属标记一般,从嘴里拿出来,指了指自己,指了指千禧对面的位置。
    我,能不能进去,坐你对面。
    千禧轻轻挑眉,第一时间想的是他进来干嘛?没等摆手拒绝,人已经离开,而后风铃响,千禧回头,林朽朝她走过来。
    服务生跟着过来,林朽坐下后跟她说,“有蜡烛吗?一根就好。”
    服务生说稍等。
    千禧小声问,“你进来干嘛?”
    林朽坐姿很随意,下巴拱着拉到顶的锁环,“你家开的?我不能进。”
    千禧懒得跟他一来一回的斗嘴了。
    蜡烛送过来,林朽插一根在红丝绒蛋糕上,点燃,“过生日?”
    “你都点上了。”
    林朽笑笑,“许个愿吧。”
    千禧一时间想不到自己有什么愿望,将蛋糕推至两人中间,“你许吧。”
    “我许就我许。”林朽的十八岁生日,在看守所里,他没跟千禧推搡,把蛋糕拉过来一些,有模有样双手合十,闭着眼,虔诚的默了几秒后开口,“那就……”
    “愿千禧。”
    “……”
    “世岁无忧。”
    ‘呼’地吹灭。
    千禧没问他问什么不许给自己,只是淡淡开口,“说出来就不灵了。”
    “不说出来你怎么听到?”
    “我又不会自己保佑自己。”
    林朽扯扯嘴角,“你还信这个?你不自己保佑自己,指望谁?”
    “我不信的。”
    “我也不信。”他突然伸胳膊往前够,千禧后缩着躲开,林朽直接绕到她身侧,弯腰捏着她下巴,拇指擦掉她伤口的血,问她,“还吃吗?”
    千禧垂眼,他的指腹有些暖。
    声音也好听,“我带你走。”
    *
    回往千禧家的路上,两人默契地谁也没开口。
    雪不大,但一直在下,地面上薄薄一层,脚一踩便没了,所以路上没什么雪,反倒是树梢、绿化带挂着白,调皮的小孩助跑上去踹一脚,也就没了。
    林朽慢千禧一个步子,手拖着千禧的书包,千禧是在下一个台阶时,林朽前面有障碍物,一步没绕过去,手没跟上,书包坠了一下,才有所感知。
    “不沉。”千禧说。
    林朽当没听到,千禧躲了一下,拿话茬挡住他又伸过来的手,“你手机关机了是吗?林乔一他们都在找你。”
    “你呢?”
    “嗯?”
    “你找我了吗?”
    “我找你干嘛?”
    林朽哼笑,“多余问你。”
    千禧嘀咕,“你不是给我发信息了。”
    “好,你有理。”
    “不过你这个时间怎么在这儿?网吧……”
    “辞了。”
    千禧停住看他,“辞了?为什么?”
    林朽没听,等千禧快步追上来后他才说,“想好好学习了呗。”
    千禧边走侧头看他,林朽能察觉她的目光,偶尔下俯给过去个眼神,“看什么?”
    千禧则摇摇头。
    她看懂了,林朽眼里的情绪和那日暴雨后站在千禧家门口时如出一辙,有些受伤,有些脆弱,有些疲惫,有些倔强。
    他们都没有问对方经历了什么,却选择做彼此当下齐肩并行的人。
    归根结底,他们是一样的。
    *
    千禧开锁,这是林朽第二次站在千禧家门口。
    眼前矮自己半头的人拉开了门,自然将书包放在岛台,他双手插着兜,脚尖踢了踢门框。
    千禧给他拿拖鞋,上次翻出来的那双就没放回去过,鞋尖朝外摆正,千禧直腰,“进吧。”
    林朽扫了扫头顶的潮湿,再揣兜,指腹滚着一根棒棒糖棍。
    千禧脱了外套挂好,“进啊。”
    棒棒糖掏出来,“吃糖吗?”大概是怕她拒绝,又补了句,“就当生日礼物。”
    千禧不吃,却接过。
    “开心点儿。我走了。”
    千禧攥着糖,对着他背影道,“就这么走了?”
    背影停住,回眸笑了笑。那笑容说的是,不然呢?
    他依然要走,千禧后退几步,林朽听见声音远了些,棒棒糖掉在地上,接着一声软绵绵的响,像是……
    像是衣物落在地上。
    “林朽。”
    林朽再次停住,停的不急不缓。林朽多长的腿,多大的步子啊,硬是五六步没迈出一米远。
    他回头了,千禧去了上衣,胸衣裹住她的秘密,她肯定冷,微微耸着肩,双拳握的紧紧,胸口一起一伏,“林朽我成年了。”
    这话说的很快。
    林朽听清了也听懂了,喉结滚了滚,说不清哪里来的燥气一层层烘着他,“开什么玩笑?”
    千禧呼吸都在颤粟,“林朽我冷,你痛快点。”
    “要么关门。”
    她吸气,“要么进来。”
    林朽手搭在门边上,软包门,他指尖能陷进去。他的视线从上一句话说出口后就没再往千禧上半身落,只是盯着她酒红色的绒拖鞋,门嘎吱嘎吱缓缓地关。
    就要合上,他看到那双拖鞋急促碎步上前叁五步。
    便再也按捺不住。
    跨进去,关了门。
    他们都失了控,在零下十九度的这天晚上,升温,加冕。
    ——————————————————————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