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 不如就死了吧,死了也挺好的。
十年前他是清风朗月的世家公子, 一心想得是建功立业报效国家,十年之后他是丧家之犬,过街老鼠。
十年前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 自己会活成这个样子。
邋遢的、恶心的、即使在这种地方, 血腥味也掩不住浑身的恶臭,他刚才从下水道里爬上来的。
这么想着,反正报仇也无望,他认识的在乎的人都死了, 那他不如也死了吧。
不想活了。
努力凝聚起最后一丝力气, 他弯曲起手臂, 想要支撑着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撞死在刀刃上, 痛痛快快地死去。
周围士兵看到他动了,纷纷紧张起来, 举着刀剑逼得更近。
大概是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 他的力气很快就耗尽, 重新无力跌倒在地上。
刀剑都冲着他来吧。刀剑为什么还不冲着他来?
冰冷的剑刃请立刻穿过他的心脏, 让那颗不堪重负的心快点停止跳动。
锋利的刀请快点将他的头颅砍去,血肉模煳之后灵魂反而会得到拯救。
太累了, 他真的太累了。十年来,他一直在恨,恨到已经忘了他本来的模样,请给他一个痛快吧,请快一点儿。
可惜他脖颈上的刀迟迟没有落下,剑尖也没有刺穿他的胸膛。
有无数的脚步声想起来,他听到了那人的声音,不死不休的仇人,恨不得把他扒皮拆骨的宋随云。
此时他就活生生站在姜渐面前,哪怕是仇恨的火焰高涨,透支着他的身体,也只能凑出来仰头去看一眼的力气。
眼睛被血污挡住了,人物都带了重影。他看到宋随云穿着帝王服制,站在那里就让人恨得牙痒痒。身后跟着的是他的后宫。皇后和贵妃就站在他的一左一右,三人衣着华丽,和肮脏恶臭的他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刀光剑影就是分界线。
宋随云无奈叹气,似乎很是惋惜,“你这又是何必。”
但凡姜渐还有一丝力气,他会跳起来,狠狠朝他吐口水,用这颠沛流离十年里学到的最恶毒的话咒骂他。
可他现在偏偏一丝力气也无。
心里想死,身体却还不甘心,他被裹挟着大口喘气,在做最后的挣扎。
宋随云看着他如今的模样,反而又想起昔日时候的光景。姜家对他很不错,甚至愿意把家中唯一的女儿许配给他。
这两年,他遇到了一个和姜浮很相像的女子,这女子已经成为了他的宸妃,有了新的解语花的陪伴,宋随云已经很久没有抽出时间怀念姜浮了。
她的眉眼似乎已经从记忆里淡去,被宸妃的笑脸所取代。
如今的宸妃,正是和那时候的姜浮一样的年纪。
宋随云淡淡道:“先关起来吧。”
奴籍出身的平民皇后瞥了一眼旁边的岳贵妃,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说起来,这位还是为轻妹妹的老熟人呢。”
面无表情,话里的阴阳怪气却很明显,“得遇故人,为轻妹妹难道不叙叙旧吗?”
岳为轻没说话,温皇后还要再张嘴,却被宋随云打断,“够了,之前的事情,还提他做什么。”
温皇后这时候才微微一笑,没在说什么。
可她这浅浅一抹笑,却惹恼了宋随云,这让他觉得,温皇后又在嘲笑自己,是个靠女人上位的废物。这些年来,他已经受够了,温皇后和岳贵妃,像是梅雨天的乌云,压在他头上,挥之不去的阴霾。
他忽然改了主意。
“一日不死,终究是心腹大患。多年纠葛,已经无法理清,还是处死吧。”
他目光看向旁边的岳为轻,“爱妃觉得如何呢?”
岳为轻沉默良久,方才道:“陛下说得极是。”
姜渐像是一滩烂泥,融化在了地上,他虽然没有说话的力气了,但还是能听见的。
岳为轻的话,一字不落落到了耳朵里,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心里的那块大石终于落地,风声呜呜,像是对临死之人唯一的哀悼。
终于要死了。
他如释重负闭上眼睛,冰凉的刀剑已经抵在脖子上,只等待着一声令下,鲜血就会溢出来。
“陛下。”少女清甜的声音突兀响起,“这个刺客究竟是谁,妾看着他,居然好伤心。”
这声音莫名耳熟,但是姜渐抬不起头来了。
几人都回头朝那娇俏的宸妃看去,她虽然是皇帝的新宠,但说实话,皇后从未没有把她放在眼里,一个玩意儿罢了,无权无势的,只有帝王虚无缥缈的恩宠,根本没有和她们作对的资格。
今日却有点要刮目相看了。
她只短短几句话,就改变了宋随云的想法,“陛下,他究竟是谁,妾一想到他要死,心口就痛得厉害。”
美人留下眼泪,我见犹怜得很,“陛下,您饶了他好不好?”
刺杀皇帝的刺客,宠妃却他求情,就在别人都为这无知少女捏了一把冷汗的时候,皇帝的反应却出人意料得很。
当着许多人的面,皇后、贵妃,还有许许多多的士兵,与一向铁血手腕的形象不符,他露出了一个柔情似水的笑容,看着宸妃的目光柔和极了,又像是在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