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被锁在柴房,倒是因祸得福,逃过将临的死劫。
兀地,他攥紧手中袖剑,不对!
那女子定知道,知道她在自寻死路。
可为何?为何她却自寻死路?
这边厢,楚娴站在院中粥棚,冷汗涔涔。
“诸位,今日请大家来,是想请大家吃席的。”
“大家都搭把手,到粮仓里取粮食,再去把猪圈里两口肥猪宰了炖肉吃,对了,后院里还有十几只鸡鸭,咱今儿敞开吃!”
“你!林纾!你是不是疯了!这些都是姑娘的产业,你是不是疯了!亏得姑娘如此器重你。”
鲍三春骇然惊呼,刻意咬重器重二字。
他自作主张给灾民施粥,捅出天大篓子。
原想借灾民之手,除掉林纾三人,再将过错推给林纾,还能保住庄子,免得姑娘责罚。
过了今日,再无人知晓那个秘密,他仍是姑娘最信任的管事。
可林纾这鬼丫头却反其道而行,她真是疯了,竟主动将庄内产业拱手送出。
楚娴心底冷笑,死到临头,鲍三春还在不遗余力置她于死地。
既如此,她也不用给他留活路。
她登时哭哭啼啼插起腰:“鲍三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如此铁石心肠见死不救?”
“主家姑娘若是积善之人,岂会将我赐给八十多岁的老头,那糟老头浑身腐臭褶子,瘫在床上屎尿溺身!”
“姑娘威胁若我不嫁,就让我老死在这庄子里。”
楚娴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开始胡说八道:“还有羡蓉,姑娘好狠的心肠,竟要将她嫁给..”
楚娴的语气顿了顿,她瞧见灾民中有个口歪眼斜的傻子,当即调转话锋:“嫁给个昏迷不醒多年的活死人。”
“还有穗青,姑娘竟说穗青的眉眼有两分像她,竟要生生剜下穗青的眼睛,还要将她发卖到八大胡同,当千人骑万人枕的窑姐儿。”
“岂有此理,这些地主老财没个好东西,逼得人没活路!”
一满眼愤恨的灾民怒喝一声。
“可怜的姑娘,与我们一样都是苦命人呐。”
一个面容干瘪的老妇人想起被赌鬼男人卖去青楼的幺女,瞬时哭成泪人。
楚娴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性命攸关之际,她竟被鲍三春算计,不得不摒弃两全之法,以退为进,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再说。
她呜咽着狠掐胳膊,嚎啕大哭。
“我这辈子反正都生不如死,既如此,还当什么忠仆!”
“既这庄子的主家不给活路,那就一块死吧,诸位听仔细了,这家是钟鸣鼎食的富户,仓库里堆满上好的米面粮油,还有西屋的地窖里,藏有好些财帛。”
“我是签死契的罪奴,无论如何都逃不出京城地界,今儿也不敢连累诸位带我离开,只求能在这庄子苟延残喘。”
“只不过..鲍三春这老货是主家最忠心耿耿的走狗...”
楚娴哽噎着欲言又止,等着旁人递刀子。
“姑娘莫怕,我们自会解决他,他既想当权贵刍狗,那就让他落个忠仆的好名声吧。”
一灰头土脸的高壮男子抡起长棍,将吓哭的鲍三春按在地上。
鲍三春扬言庄内丫鬟百般阻挠他施粥,可眼下情形却驴唇不对马嘴,原是这老狐狸想独吞庄内财帛。
“大当家,我才是自己人啊,若无我...啊!”
寒芒一闪,众人恐惧惊呼,血淋淋的脑袋恰好骨碌碌滚落到楚娴脚边。
“今日就是这狗东西领我们来抢庄子的,与你们无关,大家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大汉举起血淋淋砍刀,振臂高呼。
楚娴压下恐惧,忍泪盯着鲍三春死不瞑目的血红眼睛。
“多谢这位大哥仗义相救,也求各位叔婶哥姐儿能给我们留些养老钱,呜呜呜呜,我们没活路了...”
楚娴哭着悄悄掐一把挨在身边的羡蓉,二人可怜兮兮抱作一团,哭成泪人。
“小姑娘,你二人若无处可去,可随我去寨子里。”
一魁梧刀疤糙汉压低嗓音凑上来。
寨子??
楚娴心下骇然,她猜的没错,果然有悍匪混迹在灾民中。
她紧咬唇,恐惧落泪,戚戚然道:“大哥,我不能连累您,我身上有主家下的药,说是我逃到天涯海角都能寻到,否则我早与表哥离开这魔窟。”
“呜呜呜呜呜呜,我原也不信,可带我私奔的表哥,竟被主家活活打死了!”
“到如今都没想明白,我都逃到穷乡僻壤,到底是如何被他们抓回去的。”
“我这辈子算是没指望了,若非还需给被打瘸的老子娘养老送终,我恨不得当时就随表哥去了。”
“啊这这这..你这主家着实恶毒。”
糙汉发怵地退开好几步。
高门朱户多阴私,他隐约听闻确有此等控制奴仆逃跑的秘药。
眼前奴婢勉强算清秀,并非绝色,不值当他冒险。
“若大哥不嫌弃,我..我倒是愿意跟着您。”
楚娴故作娇羞,朝山匪抛媚眼。
刀疤山匪仿佛没瞧见,假装张往四周,拔步就跑。
“啊!大哥你唤我做甚!来了,别催哩。”
庄内霎时鸡飞狗跳,粮仓盏茶的功夫即被搬空,山匪好心给她留下一袋番薯。
楚娴蜷缩在墙角欲哭无泪,眼睁睁看她珍藏的嫁妆被搬空。
庆幸西屋地窖内只藏匿部分珠翠首饰与绫罗绸缎,她只损失一半儿的身家。
不成了!她肉疼的厉害,楚娴把脸揿在腿上,哭得肝肠寸断。
“姑娘莫哭,来吃鸡腿儿。”
刀疤悍匪递过来两个大鸡腿儿,安慰苦命的小丫鬟。
“诶,多谢大哥,嘤嘤嘤...太香了,我已小半年没吃肉,都记不起肉是什么味儿了。”
楚娴红肿着眼泡,抽抽嗒嗒接过用半副身家换来的鸡腿,边哭边吃,肉疼的眼泪汪汪。
“你主家真不是人。”
悍匪说罢,又送她一块拳头大的肥腻檀腥白灼肉。
“就是!”
楚娴满脸泪花,恶狠狠咬下大肥肉,又咕哝一句:“烦请壮士离去前,将我二人锁在柴房里,也好教旁人以为我无力反抗,落个忠仆的名声,也能少挨些打。”
“否则..呜呜..否则主家恶毒的姑娘定将我剥皮拆骨点天灯。”
大汉爽朗笑道:“还是你心细,若你是男儿身,今日定请你回去当出谋划策的大军师。”
“壮士说笑了,我只是个头发长见识短的愚昧奴婢,哪儿敢当什么军师。”楚娴谄媚陪笑道。
大汉闻言,忽而冷哼一声。
“老三,一会将两个小姑娘捆在柴房里,手脚轻些,别弄疼她们。”
“咿,忒奇怪,你一介罪奴,怎皮肉却比大家闺秀还白净细腻几分。”
第5章
楚娴抬袖擦净嘴角,这才抬眸迎向悍匪审视目光。
“壮士,不怕您笑话我,我的身份着实上不得台面。”
“我原是主家精挑细选的陪嫁丫鬟,本就是为姑娘固宠之用,沦为未来姑爷糟蹋消遣的贱皮子玩物。”
“平日里只在房内做端茶递水的细活儿,姑娘常赏赐不要的脂粉香膏,命我养好身子。”
“有一日,未来姑爷来探望姑娘,姑娘竟说姑爷一双招子浑都黏在我身上,魂儿都被我勾走了,姑娘觉得我狐媚,才找借口将我打发来此。”
“若我生的粗鄙,主家哪能挑中我?”
“我命苦,若当个皮糙肉厚的粗使丫鬟该多好啊,也不必沦落至此。”楚娴假装凄凄呜呜幽怨啜泣。
“原是通房丫头啊。”
大户人家的通房丫头多是以色侍人的玩意,自是雀儿般细皮嫩肉豢养着,以供男子泄欲之用。
这丫头容貌尚可,又精明狡诈,骨子里极不安分,也难怪主家姑娘不放心,将她打发到此地自生自灭。
匪首彻底卸下疑虑,踅身离去。
楚娴愈发跼蹐不安。
也不知救兵何时能来,今日她一番破釜沉舟的鲁莽行径错漏百出,压根经不起缜密推敲。
眼下山匪们正兴高采烈忙着搬运财帛,尚未回过神来,若他们蘧然回过神来细思...
楚娴压下惊恐,偷眼瞧向正殷勤伺候悍匪们吃酒的羡蓉。
岂料悍匪们甚是谨慎,入口之物都会让羡蓉试吃,竟寻不到半点毒杀的机会。
不觉间,已煎熬到曛暮时分,天色渐黟黑,乌云聚拢,其靁虺虺。
列缺霹雳将院内山匪謦欬言笑声压将下去。
楚娴正斜靠在斑驳墙跟下,怅然盯着溟蒙薄雾,倏然身后传来令她毛骨悚然的声音。
“姑娘,我还有几件事不明。”
奸猾的长脸匪首静下心来,仍是觉得不对劲。
抽丝剥茧之下,他猛然意识到今日竟被个黄毛丫头牵着鼻子走。
见识鄙薄的通房丫头绝不可能有如此蛊惑人心的胆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