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小心翼翼把饴糖剥了,喂到孙子嘴里,甜味在舌尖化开,孩子终于止住了抽噎。
妇人接着拿巾帕给他擦干净头上脸上的雨水,隨后,双手托着那帕子似想归还,可又觉得把帕子弄脏了,不好就那么归还。
孟羽凝看出她的局促,"帕子留着用吧。"
妇人又要下跪,孟羽凝及时伸手拦住她:"阿嬸且坐,我们有些话要问。"
妇人点头:“贵人请问。”
孟羽凝看了一眼祁璟宴,祁璟宴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她问。
孟羽凝知道这人在外人面前懒得开口,便按照自己的逻辑开始问起来:“你说把宅子卖了,一家人现如今住在何处?”
妇人:“回贵人的话,就在林屋巷尾赁了间小院,勉强遮风挡雨。”
孟羽凝:“你儿子儿媳避往山中,家中可还有别人?”
妇人一脸羞愧:“还有我家那不成器的老头子。”
孟羽凝皱眉:“方才那两个打手上门抢孩子的时候,孩子他爺爺就那么看着?”
妇人:“回贵人的话,孩子的爺爺这回还算做了个人,拼了老命拦着那两个杀才,我才趁机抱着孩子跑出来。”
说到这里,妇人垂泪:“只是不知,这会儿那老头子怎样了,刚才那两人的棍子实打实往他身上招呼。”
说着,一抹眼泪,又恨铁不成钢道:“打死了倒干净,打死了就一了百了了,要不是他烂赌成性……,这个家都是他败掉的。”
孟羽凝看了一眼祁璟宴,祁璟宴吩咐道:“穆云,去巷子里瞧瞧,若是人还活着,就送去就医,随后带回府上审问。”
“是。”穆云應道,朝穆江打了个手势,穆江点头,带着两个护卫朝着那巷子飞奔而去。
妇人一听这话,不顾孟羽凝的阻拦,激动万分地又跪到地上给两人重重磕了头。
孟羽凝都扶累了,静静等着她磕完,情绪缓和一些坐回去,这才又接着问:“你家孩子爷爷是从前就好赌,还是近来才染上这恶习?”
妇人抹着泪叹道:“我家老头子原是个铁匠,年轻的时候吃苦耐劳,靠着一手打铁的手艺赚了些钱,置办了一套宅子。”
“可前几年抡大锤伤到了腰,再也做不得活,人一下闲下来,便爱上了吃酒赌钱,以前都是小打小闹,拿几个铜板耍耍,倒也没输什么钱,我们也就没怎么说他。”
“可上个月却突然赌得大了起来,欠了一屁股债,如今一家人住的宅子都没了,好好的家也支离破碎了。”
这与吕秋莲丈夫的情况何其相似,都是突然之间赌大了,这让人无法不多想。孟羽凝看了一眼祁璟宴,又问:“到底是几年前?”
妇人想了想:“四五年前了,那时候他腰时好时坏的,好的时候就去上工,腰疼的时候没法干活,就跟着几个酒肉朋友出去厮混,偶尔还赌两把。”
孟羽凝心惊。四五年前,那时候祁璟宴才十五六岁,應该还在军中历练呢,难道那时候章家和三皇子就开始为了夺位在谋算了?
孟羽凝又问:“如今家中靠什么维持生计?”
妇人眼中终于有了些光彩:“我儿子林旺自幼跟着他爹学打铁的手艺,如今在城中打铁铺里当伙计,儿媳手巧,做些吃食到早市叫卖,虽不宽裕,倒也能糊口。”
孟羽凝点头,又问:“那他们如今躲到山里,可安全?会不会被赌场的人找到?”
妇人说起儿子儿媳,语气中滿是骄傲:“我儿子会打猎,我儿媳也是个能干的,只要他们不主动下山来,没人轻易找得到。”
孟羽凝点头说好,一时没想起还有什么可再问的,便沉默了,这才发现马车在前行。
她掀开刚刚为了遮雨放下来的窗帘,就见马车已经进了城中繁华地带,两边都是店铺。
她扭头向祁璟宴:“殿下,咱们这是去哪,不回府吗?”
祁璟宴:“去吃饭。”
孟羽凝:“可是,”她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林婶和那孩子,没好说因为他们的出现打扰了众人的节奏,临时改口:“这落这么大雨呢。”
祁璟宴:“无妨,不耽误吃饭。”
说完有些好奇地问:“阿凝为何管下雨叫落雨?”
孟羽凝暗道自己可真是处处不注意,一回到这前一刻艳阳高照,后一瞬就大雨瓢泼的大岭南,说话都不自知地按照以前的习惯来了。
她胡诌八扯已经熟能生巧了,笑了笑说:“从天上落下来的雨,既然可以叫下雨,当然也可以叫落雨啊。”
屹儿跟着学:“落雨,落雨。”
看出这姑娘又在胡说八道,祁璟宴也不拆穿,唇角微勾:“阿凝言之有理。”
孟羽凝不想和他继续讨论落雨的问题,免得多说多露馅,便又问起林婶来:“这孩子几岁,叫什么名字?”
林婶忙答:“叫林孝先,小名平安,今年过年就已经满了四岁了。”
林旺,林孝先,孟羽凝仔细想了想,原书中并没有这一家人的名字出现过。
屹儿伸出四根手指头,又缩回去一根手指头:“平安四岁,比屹儿大一岁。”
孟羽凝笑着捏捏屹儿的小手:“屹儿算的对。”
马车稳稳停驻,穆云快步上前,在窗户外低声禀报:"主子,苍海大酒楼到了。"
苍海大酒楼是苍海郡最大的酒楼,先前几人就商量好,今天就来这尝尝菜色。
祁璟宴没有回应,孟羽凝便说:“林婶,咱们先下去吃饭。”
"哎,哎!"林婶慌忙应声,抱着平安小心翼翼踩着马凳下车,祖孙二人局促地站在酒楼廊柱旁等着。
一群黑衣带刀护卫簇拥着一辆马车停在酒楼门口,门口迎宾的小二被这阵仗惊得一愣,随即转身飞奔回去:“掌櫃的,来大人物了。”
胖胖的掌櫃正在柜台后扒拉算盘,一听这话,忙把算盘一扔,跑到门口看了一眼,激动得直拍巴掌:“哎哟我的老天爷,这怕不是那一位,快!快请东家下来!还楞着干什么,快去。”
小二应了一声,转身撒丫子往楼上跑,扯着嗓子喊:“东家,东家。”
胖胖的东家闻声,从雅间出来,走到楼梯口,低声训斥道:“作死呢!喊那么大声,不怕惊到客人。”
掌柜的正站在大堂门口,急得团团转,听到东家声音,忙指了指门外,用口型说:“慎王殿下。”
东家闻言一个趔趄,真是又惊又喜,一步两个楼梯,圆润的身材如同一个灵活的球,飞快奔下楼,手忙脚乱地整了整衣裳,又扶了扶发髻,这才招呼跑堂的:“快把手里的活都放下,跟我出去迎贵客去。”
孟羽凝牵着屹儿的小手,撑着青竹油纸伞款步下车来,就见酒楼门口飞奔出来两个敦实富态的男人。
孟羽凝第一反应就是,这苍海大酒楼的饭菜,味道一定不错。
穆云与穆山一左一右,一个搀扶一个撑伞,小心翼翼地将祁璟宴扶下马车,安置在轮椅上。
刚坐下,酒楼的东家和掌柜的就齐齐迎上前来,跪地就磕头:"草民陈承嗣不知王爷驾到,有失远迎,罪该万死!"
祁璟宴语气淡淡:“起来吧。”
众人谢恩起身。
祁璟宴看向孟羽凝,温声道:“走吧,进去吃饭。”
孟羽凝说好,牵着屹儿就要走,一转身看见林婶牵着平安一脸震惊地呆愣在廊下,脸上写满惶恐和不安。
她心下了然,若是让这对祖孙同席,她们怕是连筷子都不敢动了。
再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她也不想让祁璟宴和屹儿跟两个陌生人同桌吃饭。
于是对穆风说:“带她们进去,找个桌子,给她们点几个菜。”
穆风抱拳:“好的,孟姑娘。”
孟羽凝带着屹儿先一步进门,穆云推着祁璟宴跟在后面。
陈东家躬着身子在前引路,掌柜的则留在外头张罗着安置车马,吩咐小二接过马车和马匹,牵到后院去喂草料,随后又把一身湿透的护卫们迎进门去。
今日不年不节,他们来的又有点晚,酒楼大堂只剩零星几桌食客,见到众人进门,食客纷纷侧目,一时都被惊到,心中暗自琢磨着不知什么人这么大阵仗。
陈东家伸手往楼上让:“王爷,楼上天字号雅间正空着,您楼上请。”
四名护卫先一步上楼,四下里查看一番,这才守在楼梯口。
祁璟宴微微点头,又是等孟羽凝带着屹儿先走,他才让穆云和穆山抬着他上去。
进了天字号雅间,众人落座,陈东家亲自端来酒楼的镇店乌龙茶,随后很有眼力见地拿着菜单走到孟羽凝面前:“姑娘您看看小店的菜色。”
孟羽凝说好,接过菜单,和屹儿一起看起来。
祁璟宴看向穆云:“让兄弟们也去吃饭。”
穆云应是,出去低声对一个护卫说:“就在楼下找地方做了点菜,兄弟们轮流吃。”那名护卫应是,下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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