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白的指骨瞬间就被顾云宴握在掌心,他的掌心并没有想象中冷彻刺骨,反而细腻柔软带着温热。
谢景霄近距离注视着顾云宴,他也正看着他。
顾云宴的眼睛很漂亮,仿佛窗户上凝结的霜花,冰封着复杂陈旧的情绪,但稍稍触及却又能化成一滴水珠。
唯有左眼,虽然依旧好看,但却空洞无神,像是抽空灵魂的木偶,是死一样的平静。
这是个义眼
许是盯得久了,顾云宴的话音解答了谢景霄心中的疑惑。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谢景霄赶忙对自己的无礼道歉,他察觉到顾云宴眼底一闪而过的狠意,立即收回了自己的手。
这小子是我侄子,他上学时候贪玩胡闹,伤到了眼睛,
陈老师痛惜地瞪了顾云宴一眼,在他腰间拍了一巴掌,
看你涨不涨记性!快进屋!
涨记性了,涨记性了
顾云宴投降似的举着手,躲闪着进了客厅,回头对上谢景霄,薄唇不易察觉动了动。
幅度极小的唇语,谢景霄并没有辨别出来是什么,但他心脏不由地收紧。
他能依稀感觉到,顾云宴与他是旧识,记忆里的阿宴很可能是他,但为何现在对自己充满敌意。
顾云宴并没再搭理谢景霄,径直向电视机旁厚重的碟片机走去。
你陪小舟在客厅坐会,我去把抱好的饺子一煮,小舟在上京生活的久,不懂的,你就多问问。
陈老师朝着正在捣鼓碟片的顾云宴厉色说道。
知道啦。
顾云宴没抬头、没转身,继续捣鼓。
别欺负小舟!
顾云宴摆了摆手,示意她快走。
我跟您一块吧。
谢景霄不愿与顾云宴独处,想跟在陈老师身后帮忙,却又被她赶出来。
你歇会,煮饺子用不了两人。
谢景霄只好作罢,寻了一处坐下,频频看向厨房忙碌的身影,伺机逃离。
坐着吧,我又不会吃了你。
顾云宴翻出来一堆dvd碟片,抬眸,瞥了眼坐在沙发角落局促不安的谢景霄,轻哼一声,
放松点,省的老太太出来说我欺负你。
他从碟片取出一张,放进老旧的碟片机里,机器发出卡拉卡拉的声响。
电视屏幕闪着雪花点,映得顾云宴本就冷白的脸,更加没有血色,再加上他嘴角若有若无的弧度,更像是从老旧电视机爬出来讨命的恶鬼。
谢景霄渐渐习惯男人身上诡异氛围,但他猝不及防地抬头,还是吓得他不自觉地指尖微蜷。
他收回视线,藏在袖中的长指,虚空拨弄着佛珠,动作极小,极缓,生怕扰到正在大力拍击电视机的顾云宴。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
不知过了多久,咿咿呀呀的京剧忽然传来,谢景霄睁眼瞧见电视机中粉墨登场的戏剧演员,眉头轻轻蹙起,略微不解的眸光缓慢移向顾云宴。
此刻顾云宴已经坐在另一侧沙发上,用心聆听着期期艾艾的戏腔,他翘着二郎腿,修长的指有意无意地轻敲着节奏,俨然一幅戏痴模样。
【春如旧人成各人空瘦 今非昨 】
似是感受到身后的视线,顾云宴侧头望向谢景霄,薄唇一张一合,咿呀呀跟电视中一同唱道:泪痕红浥,病魂常似
谢景霄思绪再三,试探性开口唤道:阿宴?
顾云宴身形一顿,指了指自己,叫我?
嗯。谢景霄点点头。
戏曲的声音被顾云宴调小,他不冷不淡的声音随即响起,怎么了?谢小少爷。
我们以前认识吗?
顾云宴眸光暗淡一瞬,但又被笑意取代,
谢家应该是上京城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我一个长在南城后面又去国外的毛头小子,怎么可能认识佛爷呢?
他话音顿了顿,嘴角笑意更浓,露出两颗莹白的小虎牙,继续道:还是说,这是什么搭讪方式?不过听说佛爷跟檀家那位没关系,我也喜欢刺激
顾云宴的声音越压越低,最后几个音节溺在他浓稠的笑意里。
见谢景霄没反应,也觉无趣,他取出一根烟,单手点燃,金属的火机被他绕在长指间随意把玩,透过徐徐的烟气,满是玩味地看着谢景霄,抬了抬夹着香烟的手,要来一根吗?
不用了。
谢景霄被烟气呛得轻咳一声,眼尾悄然爬上一抹绯色,
我不会。
不会?顾云宴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收回手,以一个舒服的姿势倚在沙发包里,指间的烟气升腾,丝丝袅袅,逐渐虚幻了他的轮廓。
空气再次陷入凝滞,陈旧的房间里,剩下电视机里不断吟唱期期艾艾的《衩头凤》。
你刚来上京吗?谢景霄开口打破沉默。
嗯,刚来。顾云宴撇过头,收回谢景霄身上的目光,重新按动遥控器,调大了戏腔的声音。
来上京做什么?
工作。
似乎聊的话题他并没兴趣,谢景霄也不再多问,正巧这时,陈老师端着热情腾腾的饺子从厨房走出来。
谢景霄迅速起身去帮忙,但陈老师手没拿稳,饺子汤稳稳洒在他手背上。
瞬间,谢景霄白皙的皮肤就好似盛开起一簇簇海棠花,突如其来疼痛,令他脑袋一时间变得空白,但很快腕骨被人抓起,蛮力地拎着他就往洗手台去。
水龙头溢出汩汩的水流,如柱般浇在红胀的伤口处,凉意浸入,疼痛暂时缓解,可奈何肤质被谢家折磨得如瓷如玉,覆在其上的薄釉细且易碎,稍加外力,就能在掌心化开。
红意完全没有消退的痕迹,反倒愈发严重。
怎么这么严重?!
谢景霄缩了缩手,但顾云宴桎梏住他腕骨的力道极大,是他不可能挣脱的。
他抬眸看着镜中,身侧男人眉宇间肉眼可见地染上焦急。
笨的要死,还喜欢去!男人嘴角别着未燃尽的香烟,低声嘟囔道。
浓郁的烟味,令谢景霄又咳了咳,
顾先生,咳咳,没事的,我自己来
顾云宴滞顿一瞬,这才注意到谢景霄眼尾通红,与胭脂红痣连成一片,被生理性泪水打湿的睫羽,在眼底落下一片阴影,看不清神色,易碎得晕着一层旖旎的柔光。
他讪讪收回手,跟他拉开一定距离,
不行就去医院。
没事的。
谢景霄揉了揉发疼的腕骨,大力产生的红痕,仿若柔软的丝带攀附缠绕一周,与烫伤的红肿相连,创伤显得更大更可怖。
哟,红了这么大一片?!
陈老师拿着药箱从顾云宴身后探出身子,忙拿出绷带跟烧伤药。
只是轻微性烫伤,我肤质特殊,看起来比较严重。
陈老师凑近确定谢景霄伤口没有气泡,这才放下心,
还好,还好。
陈老师细心地替他包扎烫伤,谢景霄看向倚在门边的顾云宴,指间的香烟已被掐灭,他侧头与自己在黑暗中对视。
熟悉与陌生。
第36章
餐厅里, 经过一个小插曲,在谢景霄的要求下,手背的烫伤只是上了药, 而非像最初陈老师那样包成一个粽子。
他举着伤手, 小心翼翼地夹着蝶中的饺子, 敛眸安静地吃着。
食不言,寝不语,已经刻进骨子里。
小舟,那个活动听说你退出了?氛围有点太过安静,陈老师不太习惯,便开口唠起家常。
嗯, 谢景霄放好碗筷, 用纸巾擦拭好嘴角, 望向陈老师, 这才悠悠开口, 在节目组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索性就退出了。
就连住酒店都要分个三六九等,活动过程怎么可能愉快?
想到这个, 陈老师就立马扭头, 跟翻看手机的顾云宴愤愤开始吐槽,
阿宴,我之前跟你说过,我不是参加了节目, 想着消遣娱乐一下。
方才听到他们说话,顾云宴就熄了手机屏幕,听到陈老师唤到自己,才慢文斯理将手机反扣在桌上, 缓缓抬起眸子,听您说过。
你是不知道,第一天就让我们住那种几十块一晚的青旅,还没进去就要被老鼠吓得半死
哪家节目组这么缺钱?
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非遗节目包括他们的工作人员,啧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