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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可是,连续几日折腾和烦躁之下,谁能保持稳定的情绪?
    谁又能平静对待涉及自己父母之事?
    叶浔手里握着一瓶饮料——
    这是刚才医生交代买的,等江序舟醒来后给他喝。
    前面,他站在自动贩卖机前想了许久,都想不起来江序舟喜欢喝什么饮料,也可能江序舟本就不喜欢喝饮料。
    叶浔发现,自己真的不了解江序舟。
    不了解也看不穿。
    他眼眶发涩,忍不住偏头揉了揉眼睛。
    “……小浔?”
    他听见有人在轻声呼唤。
    然而,他听得不真切,像幻听,又像梦。
    直到他的眼睛落在不远处的江序舟身上,看见那人的脑袋偏向他,灰白色的嘴唇动了动,才明白原来叫自己的人真的就在自己面前。
    而且,正是他想要醒来的人。
    叶浔向前挪了半步,手里饮料嘭地一声掉落在地,他俯身去捡,顺势蹲下,声音闷闷地从下面传上来。
    “你……不是答应过我,之前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吗?”
    叶浔知道自己这样说,确实有点无理取闹。
    谁不想自己的病好起来?
    谁不想自己健健康康的?
    谁又想在别人的视线下狼狈不堪地昏倒?
    可是,他就是固执地想问,想得到江序舟的回答。
    江序舟没有急着回答,只是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小浔。”
    刚刚恢复嗓音,他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叫叶浔。
    想要叫一百遍,一千遍,一万遍。
    怎么叫都叫不够。
    叶浔抬起头,脸上的表情有点别扭,嘴角向下,浅色的眼睛里蓄满水,倒映出病床上那人的样子。
    江序舟用手指抚摸过他的眼睛:“别蹲着,找个凳子坐吧。”
    叶浔听话地拉过旁边的凳子坐下。
    “哭啦?”江序舟嘴角浮出很小的弧度,“刚才是不是吓到你了?”
    “我没有。”
    叶浔偏过头,露出流畅柔和的面部线条。
    他嘴上说着没有,身体动作却非常诚实——
    托起江序舟没有什么力气的手,放在自己腿上。
    “这次是意外,下次保证不这样了,好不好?”
    江序舟音量很低,尾音拉长,多少带点撒娇的意味,他眼睛眨了眨,恳求似地看着旁边的人。
    叶浔没有说话,也没有扭回头,只有手指一下一下捏着自己腿上的手,从掌根捏到手指,最后握进手心中,用外套笼住。
    怎么会有人的手如此冰凉,简直不像人该有的温度。
    江序舟见那人不搭理自己,又叫了一声:“小浔,让我看看你。”
    他想说,我想你了。
    他还想说,我真的好怕刚才会是我们的最后一面。
    叶浔转了回来,眼睛里蓄满的水已经退了下去,鼻尖留有一点红。
    “我还想听你说话。”江序舟如同许愿般说道,“和我说两句话吧。”
    叶浔不喜欢他现在这样的语气。
    太软了,太轻了,仿佛一根在空中飘落的羽毛。
    毫无落点,好似下一秒就会沉下去,再也起不来。
    “说什么?”他语气偏重,嗓子里莫名堵着一种说不出的情绪。
    他偏头咳了一声,也咳不出这种情绪。
    “说什么都可以,”江序舟依旧在笑,“要不然,说说看你为什么买饮料?”
    叶浔笑不出来,他看着江序舟一头冷汗,心难受得很。
    可惜他没带纸巾,只好腾出手给江序舟擦走额头上的汗,又反手擦在那人的衣袖上。
    江序舟的眼睛默默跟随他的动作,没有生气,只是笑容加深了几分。
    “饮料是给你喝的。”叶浔松开江序舟的手,起身去床尾调高病床,接着把拧开的饮料送到那人嘴边,“医生说,你醒来就喝几口。”
    江序舟的手连伸出被窝的力气都没有,更别提去拿一个饮料瓶了。
    他还是动了动,结果微乎极微。
    这一个动作如同针似的扎入叶浔的眼里,他皱了皱眉:“我喂你,不可以吗?”
    江序舟求之不得,怎么会不可以?
    只不过,叶浔真的没什么照顾人的天赋。
    一口饮料,江序舟只喝到半口,剩下半口全喂给白色的被单。
    叶浔垂眼盯住那色块逐渐扩展。
    “没事,一会儿换一个就好了。”江序舟动了动手,恢复力气以后,再一次抓住叶浔的衣袖,等到那人反握住他的手后,继续说道:“帮我个忙,好不好?”
    “帮我打电话给邬翊,让他过来一趟。”
    他知道叶浔和邬翊有点不太对付:“或者,你帮我拨通,放我耳边,我自己说就行。”
    江序舟想,如果一定要有个人知道他刚才发生了什么的话,最好是邬翊。
    反正,指定不能是叶浔。
    叶浔不能知道自己的病情,肯定不能。
    “我手机在裤子口袋里,密码是你生日,你知道的。”江序舟继续说。
    叶浔知道江序舟的手机在哪里,反正绝对不在他说的裤子口袋里。
    刚才抢救的时候,江序舟的手机掉了出来,现在正在叶浔的外套内袋里。
    紧紧贴着他滚烫的跳动的心脏。
    “小浔?”江序舟挠了挠叶浔的手。
    叶浔握得更紧了些。
    他知道医生等下肯定会过来,也肯定会交代这人的病情。
    如果邬翊来了,他一定会和江序舟赶自己走。
    所以,邬翊不能来。
    叶浔下定决心,他今天一定要知道江序舟的心脏到底怎么了,到底是并发症,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他今天就家属当到底。
    江序舟侧过头咳了几下,太阳穴一阵发疼,却依然坚持不懈地说:“小浔,手机。”
    叶浔不动:“没有必要叫他,我在就行。”
    这种暴风雨欲来前的压抑感,让江序舟内心有些恐慌和无措。
    只不过,他没表现出来,而是攒足力气,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裤子口袋。
    叶浔瞧见被子一动一动的,就知道他想找手机:“不用找了,在我这里。”
    江序舟动作一滞,慢慢放平手臂。
    算了,叶浔早晚都会知道的。
    他们都不再作声。
    一个人固执等待最终的结果,一人平静接受命运的审判。
    急诊室里很吵,病床与病床间都用淡蓝色的帘子隔开。
    当人的视线被屏蔽时,其他五官就会被无限放大。
    很快,叶浔就听见江序舟旁边的病床发出尖锐的警报声,紧接着是医生和护士冲进来,做心肺复苏的声音。
    他的手攥得更加紧,目光盯住怀里的手。
    好在,方才江序舟的手被他暖热了,才有些人该有的体温。
    不至于那么吓人。
    江序舟淡然地盯着天花板。
    他对于生和死已然没有像普通健康人那么恐惧。
    于他而言,这都是正常现象。
    人会死,花会开,恐惧改变不了结果,乐观也不改变不了。
    生死有命,这不是人能说的算的。
    倏然,帘子后安静下来,隐约传来医生气喘吁吁地交代护士开死亡证明,通知家属的声音。
    江序舟眨了下眼睛,听见叶浔在叫他。
    音量极小,含糊不清。
    他偏过头,映入眼帘的就是叶浔颤//抖的,微微泛白的嘴唇。
    忘记了,他可以不怕死,但是叶浔怕。
    “……江序舟。”
    叶浔再一次出声。
    他被吓得不清,退下去的恐惧感如潮水般再次袭来。
    江序舟缓缓吐//出口气,翻过身,另一只手堪堪够到叶浔的膝盖,他安抚性的拍了拍:“我在,我还在,不怕。”
    他不禁想到,叶浔迟早都会遇到亲人朋友离世的场面,不管是自己,还是叶温茂,都是个不小的打击。
    到时候,他该怎么办?谁又能安慰他?
    看来,只能让叶温茂快点接受治疗,自己快点解决赵明荣,然后躲开。
    万一短时间解决不掉赵明荣怎么办?
    万一那时候叶浔对自己真的动了感情,怎么办?
    而且,叶浔马上就会知道自己的病情,到时候自己怎么解释,怎么离开?
    江序舟强忍住太阳穴钻入似的疼痛,勉强想出一个方法——
    让叶浔再多恨自己一点。
    毕竟,痛恨的人死掉只有快//感,过量的快//感会冲刷掉悲伤。
    江序舟疼得几乎麻木的大脑,居然觉得这个想法意外的不错。
    只不过,要怎么做叶浔才会加倍恨自己呢?
    余光瞟见叶浔将脸埋进手心,他乘机抽出自己麻木的手,打算做最后的挣//扎。
    他悄悄摸了一把叶浔的口袋。
    没有手机。
    暴风雨来临前的狂风猛然刮向江序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