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浩言被吓了一跳,手里的饼也差点落在了地上,他原以为在这里的会是些跳广场舞的退休老人,但仔细看看,其实在这里的年轻人更多一些,想来都是来延影“延漂”的。本来生活压力就大,一台老旧的音响加上提前下好的音乐,在广场上随便唱几句劲爆的,比ktv更省钱,也更能有效地解压。
想通了这一点,徐浩言把纸袋子里的烤饼往上推了推,把最后一口烤得发脆的面饼皮子塞进嘴里,然后看向李徽明:“你还要在这里继续坐会吗?”
李徽明也被那一声声嘶力竭但也没唱上去的“死了都要爱”吓了一跳,他看了一眼那个唱歌的人——是个年纪和他差不多的男人,长相普普通通,是看过就会忘记的脸。他微微垂下眼眸,然后一撑桌子站了起来:“走回去吧?刚好也消化消化。”
徐浩言本来想着婉拒的,只是他看了一眼手机,最近的一班公交刚开走没多久,他又不想坐更贵的游览车,就答应了李徽明的邀请。
两人把吃剩下的袋子往附近的垃圾桶里一扔,向着延影大楼走去。一首《死了都要爱》唱完,下一首歌的前奏响起,李徽明只听了一小段,就发出一声苦笑:“《我等到花儿也谢了》。”
这个歌名并不能让徐浩言想起什么,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李徽明,李徽明言语里的惆怅不像是演的,某种名为“物伤其类”的情绪蔓延上来,让李徽明显得格外无力。
他们沿着马路往回走,音乐也越来越模糊,直到听到“我等到花儿都谢了”的时候,李徽明才应景地说道:“我确实是等到花儿都谢了,才等来了这样一个机会——甚至,如果没有徐编你的话,这个机会也不会落到我头上。”
徐浩言意识到,李徽明是在惋惜,不仅替刚才那个唱歌的男人,也替曾经没有出头机会的自己。
“我其实比他幸运一些,不对,应该说幸运很多。”李徽明说,“至少我的脸和我的成绩让我进得了专业院校,毕业之后也能凭着毕业证签下公司……还遇到了这样的机会。”李徽明看向徐浩言,“其实知道被c影录取以后的那个暑假,我专门去旁边的影视城当了大半个月群演,我长得还算可以嘛,就在路人里面当前景,拿的衣服更好些,钱也稍微多一点,即使是这样,衣服也不会总是洗干净的,从凌晨等到下午再开拍也有,包的盒饭里更是见不着荤腥,偶尔会遇到明星请粉丝喝奶茶,那个时候我闷在两层衣服里想,能不能请我们群演先喝一杯啊,冰水也行啊。”
徐浩言沉默了一下,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旅馆的老板知道我就是来体验生活的,和我定的是日结住宿费,水电费打表计,两三天接不着戏也常有,就也不敢打空调,也不敢用热水洗澡,就躲在房间的阴影里,反复等着刷新出什么通告来。”李徽明回头看了一眼,“其实那个时候也能听到有人唱歌,只是不用音响;或者有人会故意开那种很响的摩托车,在居民楼下面开两圈。老实说,那段时间我睡眠不太好,总觉得自己要神经衰弱了。”
李徽明站定,叹了一口气:“可他们都是这么过来的。”
徐浩言在心里补充:而且他们都不一定有这个机会,能正式地签入某个影视公司。
“徐编,你不说点什么吗?”李徽明忽然问,“是不是我太啰嗦了?”
徐浩言愣了一下:“我应该说点什么……呃,加油?”
李徽明轻轻摇了摇头:“这倒不一定……”
“我只是,更习惯于听人说了。”徐浩言仰起头,然后笨拙地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所以,抓住这个机会吧,李徽明。”
他在心里说,就像我期盼的“李徽明”那样。
第8章
经过紧锣密鼓的拍摄和后期处理,各大公司都卡在规定时间之前,将影片提交到了节目组处,经由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们审核后存档,预备在节目录制中播出。
早上六点不到,徐浩言就被同组的摄影叫了起来,在迷迷糊糊中,他就被助手们的瓶瓶罐罐糊了一脸。等到瞌睡虫彻底醒过来,化妆师团队已经把包括他在内的、较为年轻靓丽的幕后人员都上了妆——文鹤盛也不能例外,冯瑞宁给他修了修眉毛,又让团队里的人找出了几身黑白配色的唐装一件一件试过去,到差不多八点才算完成幕后人员的造型。接着,整个妆造的团队又赶向了演员们的房间,徐浩言才有歇一口气的时间,坐在会客厅的沙发上眯了一小会。
直到pd带着摄影师进来,徐浩言才有了“啊原来我们这些幕后工作人员也要录节目”的实感,冯瑞宁给他化的妆也有了实际的意义。
pd的摄像头首先对准了文鹤盛,随着她双手一合,对文鹤盛的采访就开启了录制:“文导之前很久没有拍过新作了,为什么这一次同意了群青的邀约出山呢?”
“这个嘛……”文鹤盛略一沉吟,吊足了pd的胃口后,他才笑道,“自然是因为陆总给的太多了!”
这是陆娉婷早就给好的说辞,一是因为陆娉婷给的确实多,二是这个回答可以杜绝掉大部分对于文鹤盛执导影片票房的追问。
这个回答显然也是pd想听到的回答,她松了一口气,又问道心:“今天大家穿得都很统一嘛,都是黑白两色的古装,是因为想要模仿水墨风格吗?”
这话就是明知故问了,节目组和pd早都看过了群青提交上来的影片,自然也知道这个黑白的具体含义。文鹤盛也明知故答道:“这个嘛……倒也是个新思路,如果以后经费够的话,我会和陆总提的。”
pd挥挥手,示意文鹤盛的采访到此结束,摄像机就跟着他往里面走。刚一进门就撞见了冯瑞宁的团队给余程璐和曹子佩盘头发——当然,这也是安排好的——看着眼前穿着一红一白两色古装的女演员,pd先是一愣,然后看了一眼自己的提问小纸条,打招呼道:“余程璐、曹子佩,你们好呀。”
冯瑞宁正在给余程璐盘发,她不好挪动脖子,只好挥了挥手;只扎了一个麻花的曹子佩转过头和pd打了个招呼。在回答完角色相关问题后,pd就带着摄影进入了他们的排练间——除了李徽明和陆诩之外,已经化完妆的幕后人员也都在排练间旁边的办公室里装作各司其职的样子,等待拍摄。
徐浩言隔着玻璃看向排练间,隔着中间的一层磨砂,李徽明的身影被分割成不规则的碎片,但依旧可见一块挺拔的白色。徐浩言盯了李徽明有一会,又转回头,盯着自己的电脑屏幕——屏保是李徽明的定妆照,冯瑞宁加深了他的眼窝,他的目光显得更为深邃。
规规矩矩的打招呼场面后,镜头扫过李徽明,停留在陆诩身上,pd顺着提示问:“陆诩是第一次演戏吧?第一次演就担当主角,你有什么信心吗?”
陆诩穿着一身半黑半白的古装,对着镜头无意识地展示了一下从李徽明那里刚学的转扇子,满脸都是春风得意:“那我可太有信心了。”
“哦?这个是有什么理由吗?”pd追问道心。
“因为我有最好的团队啊。”陆诩理直气壮,“且不说文导会导、搭档们会演,我们摄像吴哥拍我都比平时帅好吧——哎哎,你这个镜头我的脸不会变大吧?”
李徽明有点好笑地看着陆诩在镜头前做了一个让下颌线更清晰的动作,这段话他说得自然,比他演起剑客来驾轻就熟了不知道多少倍。心里还想着陆娉婷的嘱托,在陆诩即将凑到摄像头前的时候,李徽明拉了陆诩一把。
陆诩站了回去,接着说:“这个剧本还是我们徐编给我们每个人量身定制的,说是尽量减少‘演’的感觉,文导也跟着把关,怎么说呢……感觉演戏也没有那么难嘛!”
听得pd也有些恍惚:“陆诩你是半路出家的演员?”
“我是c影毕业的,算是他的师弟吧。”陆诩把李徽明往前推了推,“就是感觉和学生时代拍摄也没什么区别——至少我不会把文导气得像我导师一样骂我机器人都比我四肢协调。”
pd把话递给李徽明:“师兄怎么说?”
“文导说现在你和机器人一样四肢协调。”李徽明接了个冷笑话,“——开玩笑的,但我们武指确实不喜欢给你指导打戏。”
pd在笔记上记了一下,李徽明推测,这里播出时要放一个武指的表情包。等她记完,又问:“那可以认为你们都是本色出演咯?”
“可以这么说吧,也要辛苦我们徐编连夜写剧本。”李徽明对着镜头笑笑,“所以,不去拍拍我们徐编吗?”
此时也轮到了给后面的工作人员拍摄,pd带着摄像推开了办公室的玻璃门,众多人士紧盯着电脑屏幕、没有一个人在闲聊样子显得有些刻意。
徐浩言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拍到的,他被安排在最靠门口的位置,眼镜面上还倒映着蓝光,脑子有一瞬间变得空白,飞快地晃了一下鼠标,解除了屏幕保护模式。事实上,此时徐浩言的屏幕上还只有一个空白的doc文档,而无论出于什么考量,他的电脑上都会被打一个马赛克遮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