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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他起先还觉得徐赐安这样多少藏着点作为师兄对师弟的担忧关怀,只是骨子里傲,不肯言说。
    后来才知道,徐赐安是发自内心觉得自己这个师弟虚伪,惹人厌恶。
    宫忱生前没觉得徐赐安喜欢他,死后就算亲耳听见徐赐安说了,也觉得,啊,这怎么可能?
    白日里心血来潮试探一番,徐赐安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在棺材里听到的那句喜欢,真的不是跟宫忱的死一样,是假的吗?
    ……
    宫忱怅然地想着,低着头坐在地上,没去看徐赐安的表情。
    反正鬼已上身,无论徐赐安再怎么教训他,哪怕砍掉这条腿,也无济于事了。接下来无非两条路。
    第一,被吸成尸干。
    第二,与鬼沟通,了其怨结,它自然会消散。
    ——面前的靴子动了动,徐赐安背过身去。
    宫忱思绪戛然,兀地攥紧了手。
    终于还是忍不住仰头,盯住徐赐安的背影,在心里道:
    其实,第二条路也不是很麻烦。
    徐赐安,我……没有那么麻烦的。
    不知是谁轻轻叹了口气。
    “还不上来?”
    徐赐安没有丢下他离开,只是蹲在他面前,微微侧过脸来,眉眼清晰印在宫忱的瞳孔里,“难不成要抱?”
    宫忱怔了怔。
    一秒后,他拖着右腿,费劲地蹦到了徐赐安的背上。
    ……好香。
    宫忱鼻尖陷在徐赐安的颈侧,须臾又仓促移开,拘谨地直起身,用双手搭住徐赐安的两肩。
    这样?
    片刻后,他舔了舔唇,将胳膊往里收了收,圈住了徐赐安的脖子。
    这样吧。
    徐赐安把人背起来,走了两步,路过女鬼时,低头,看了她两秒。
    淡紫眼底一片寒冰般的冷厉,令女鬼脸上的笑容一僵,连同杏仁眼里的恶毒都凝滞了。
    “师……”
    她死后记忆有缺,能记下来的人和事很少,对这双紫眸却印象深刻。
    嘴唇微微一颤,将完整的两个字送出:“……师、兄?”
    徐赐安神色不变,倒是背上的宫忱微微一愣,师兄?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宫忱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是——
    他是我的师兄才对。
    叫出这两个字后,女鬼完全呆滞了,蓬头垢面躺在地上,仰头望天。
    “应婉,”
    徐赐安不再看她一眼,背着宫忱缓缓走回客栈,“这么多年,你还真是毫无长进。”
    应婉?
    宫忱脑海一炸,那不就是当年那个他以为给自己“缝衣服”的师姐吗?
    蕙质兰心的师姐?那个女鬼?
    这都能认出来?
    宫忱忍不住扣了扣手指,一时之间,心绪颇不宁静,窥了眼徐赐安。
    这都能认出来吗?
    这都能?
    “宫惊雨,你想什么呢?”
    宫忱大吃一惊,连忙摇头,心虚地扣着手,心道,我没想什么啊,没有别的意思!
    绝对没有!
    “那、你、还、不、放、手?”
    徐赐安语气饱含赤裸裸的杀意,似乎还有一丝奇怪的急促,令宫忱彻底回过神来,一秒后,僵硬地松开垂在徐赐安胸前的手。
    等等,等一下。
    他刚才扣的好像不是手指。
    不是手指……
    那他摸了个什么东西?
    被徐赐安摔出去前,宫忱脑袋嗡嗡,鼻尖一热,两行鼻血洒了出来。
    他仰面朝天,哆哆嗦嗦举起手。
    哦、哦豁?
    第7章
    宫忱捂着鼻子,第二次被拖回房间,路过一楼柜台时掌柜的递了张纸过来,宫忱目光感激,正要接过。
    掌柜:“一张一钱。”
    宫忱:“………”
    此时掌柜的只感觉一股阴风扫过,不知道一只女鬼跟在他们后面飘上了楼。
    宫忱前脚刚把门关上,应婉便从门外穿了过来,轻蔑地看了他一眼。
    她这会恢复的些许气力,大部分还是鬼眼从宫忱身上吸取的。
    宫忱牙痒,一个白眼还没翻出去,鼻血又流了下来,连忙单脚蹦去舀了瓢水在脸盆里泡着。
    “师兄,”
    她真是毫不见外,一屁股坐椅子上,也不管额头哗哗流血,先跟徐赐安道歉:“今晚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对不住,动了师兄你的人。”
    “不是我的人,”徐赐安看了她一眼,“你动了几个?”
    应婉抹了一把脸上的血道:“数不清了。不过,我只杀段家人。”见徐赐安给她递了一张帕子,又道,“谢谢,但是不用了。又不是当年了,我人都死了,还在乎脸面这些做什么?”
    “对了,”
    她提到某个字,想起什么似的,歪了歪头道,
    “我听说,宫忱也死了?”
    房间内静了好几秒。
    应婉缓声笑了笑:“抱歉,抱歉,我不是想强调他死了,我只是觉得,这种时候,师兄不应该在岚城才是。”
    徐赐安:“那我应该在哪?”
    “在天泠,”应婉道,“挖坟。”
    徐赐安:“……………”
    宫忱在水里吐了两个泡泡,分不清是笑了还是呛水。
    应婉似乎这才想起房间里还有一个谁,古怪地笑了一声。
    “师兄,”她阴阳怪气道,“你倒是长进不少,我本以为你这辈子都会在一棵树上吊死。”
    说着,她用带有挑衅意味的眼神看了一眼宫忱:“不过要我说,这家伙还真比不上宫忱。”
    宫忱从洗脸盆里抬起头来:“?”
    徐赐安看了他一眼,抓着他的后脑勺继续往盆里摁:“继续洗。”
    宫忱在水里又吐了两个泡泡,耳朵竖起,继续听。
    “应婉,”徐赐安敛眸,坐下,“叙旧就到这里,你把次鬼收回去,我可以帮你一个忙。”
    “好呀好呀,”应婉道,“那真是求之不得,可是,你真的能帮我吗?”
    “我想让段家灭门,”她舔了舔嘴角的血,杏眼里一派冷然,“可以吗,师兄?”
    徐赐安沉默了一会,问道:“段家没了,然后呢?”
    “然后?”应婉略一思忖,“然后我就该下地狱了吧?”
    “不,”徐赐安平静地看着她,“会下地狱的不是你,是次鬼。”
    应婉微微一怔。
    徐赐安道:“我不知道你是在哪知道共生这门禁术的,但你肯定不明白,为什么仅仅是把两只鬼绑在一起怎么会被叫做禁术。”
    应婉脸色微变,强自镇定,答道:“是因为两只鬼有共同的仇怨,共生后实力会增强数倍。”
    “你太小瞧禁术了,”徐赐安摇了摇头,“增强实力的功法有很多,但若仅仅如此,根本算不得禁术。”
    “真正的原因是,施展这门共生术之后,无论主鬼犯下什么罪,杀了多少人,所有罪孽都会被生死簿清算在次鬼头上,由次鬼一并承担。对了,她叫什么?”
    “……春来,”应婉十分艰难地开了口,“是我捡回来的,便跟我姓。”
    “应春来,很好听的名字。”徐赐安微微一顿,“可惜了。”
    “段家灭门之时,应婉,你会干干净净地去投胎,而应春来,她会带着你的罪孽一起,在地狱里魂飞魄散。”
    噗通一声。
    应婉忽然跌跪在徐赐安面前,表情先是有一点茫然:“什么?”然后逐渐染上彷徨,“为什么?”
    “做错事的人明明是我,”她轻轻地问,“可为什么……”
    “受苦的却总是她呢?”
    “为什么啊,师兄?”
    血泪一点点从她的两只眼眶中流出,滴在地上,仿佛黑色的霉斑。
    “师兄,不能这样,你帮帮我……不,你帮帮春来。”
    “她这辈子,”应婉爬到徐赐安脚下,恸哭道,“这辈子都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的。”
    呜……
    呜呜……
    哭声一长两短,哀转久绝。
    不好!
    宫忱猛地抬起头来,哗啦啦,脸色一片骇然,她不是在哭!
    她在,问路。
    ——通往鬼界的路。
    为时已晚。
    诡异的黑色如同影子一般,从应婉身下蔓延开来,吞噬着周围。
    “应婉,你………”徐赐安刚开口,应婉将什么扎穿他的膝盖,他闷哼一声,单膝跪地,眼皮愈来愈重。
    是锁灵钉!!!
    师兄!!!
    宫忱心头猛地一跳,正要过去,右腿却忽然被什么拧断似的,扭了一圈,又一圈!咔擦咔擦!
    整个人倒在地上,右腿抽搐。
    哐当,当,当。
    铜盆跟着砸地,水泼撒出来。
    该死的。
    宫忱咬紧牙关,一步一步向徐赐安爬去。
    呜……
    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