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说了！”余帆卧室里传来女人撕心裂肺的叫声，“帆帆，刚才是爸爸妈妈不好，说话重了，你先下来……”
    “哪儿重了？他谈恋爱影响学习不是事实？”
    路汛踩着声音走进卧室，先是看到了站在最后面的秦澈。再前面是余帆的父母。所有人都身体紧绷，一脸紧张地盯着阳台。
    阳台门敞着，余帆背对着他们，站在护栏边沿上。护栏只到余帆脚踝那么高，高楼上狂风大作，把他的身体吹得摇摇欲坠。
    顾辰第一次见这种场景，一下僵住了。几乎是在同时，一只手落到了他的头顶，轻轻揉了两下。
    顾辰抬头，看到路汛紧绷的下颌线。
    “你来了。”秦澈注意到路汛，匆匆走到他身边。
    “怎么回事？”
    “月考没考好。”秦澈小声道，“他爸妈觉得他不用心学，逼他跟苏雅分手。”
    路汛微微蹙眉，往前走了两步，轻轻拍了下余帆他爹的肩膀。
    余泊一门心思都在余帆身上，突然被人从后面拍，吓了一大跳。一转头，就看见路汛站在他身后。
    路汛：“让我跟他说两句。”
    “？”
    余泊暴躁的脸上浮出一丝茫然，等他反应过来，身体却已经主动让开了。
    阳台很大，路汛慢慢往前走，每往前一点，余帆岌岌可危的状态就更清晰地冲入顾辰眼中。
    突然，他看见余帆的脚又往栏杆外沿靠了两步。
    “不要！”顾辰脱口而出叫出来，几乎就在同时，他被放到了地上。
    耳边掠过一阵风，顾辰抬头，看到路汛冲上去，一把抓住了余帆的衣角，与此同时，他也跳到了边沿上。跳的地方甚至比余帆更深。
    顾辰瞳孔骤缩，呼吸几乎停滞。
    余帆双眼通红，惊讶地看着突然出现的路汛，好半天，才从嗓子里发出颤音：“路哥……危险。”
    路汛好像完全没觉得自己的动作有多危险，他看着余帆，声音很平静：“你这样就不危险了？”
    “我……”余帆慢慢低下头，整个人都在发抖，“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真得有在学，但效率很低……动不动就走神想看手机，我真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想跟雅雅分手，但我爸妈……”
    顾辰微微蹙眉，余帆声音里流露出的痛苦让人揪心。
    “没事。”
    顾辰听到路汛说。他的声音很沉静，在这种时刻，莫名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给我五分钟。”
    路汛说完从边栏跳回地面，转头看余帆。
    余帆犹豫了下，跟着跳了下来。
    余帆爸妈见状，原本紧绷的身体一下松了。
    “帆帆……”余帆妈妈冲上去抱住儿子。
    顾辰目不转睛地看着，想到上次在学校走廊里还听她大声训斥余帆，现在却判若两人。
    脑子里莫名浮起一句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话：世上没有能打过孩子的母亲。
    “还知道下来，翅膀硬了……”
    “叔叔。”路汛打断余泊，“您卧室有投屏吗？”
    余泊顿了下。他看看路汛，少年人的身形轮廓还不算完全成熟，但气质上却有着种不太合年龄的深沉，不笑时，甚至有种莫名的威压感。余泊虽然没有当面见过路泽宇，但在各种媒体上却看了不少，路汛的样子，让人很容易就想起他的父亲。
    “有。”余泊不自觉地收敛了下情绪。
    “我想给您看样东西。”他说完，转头对余帆母亲道，“阿姨也一起来吧。”
    夫妻俩面面相觑。余帆母亲小心翼翼地放开余帆。
    “阿姨放心。”秦澈走上来揽过余帆的肩膀，“我帮您看着他。”
    “好……麻烦你了。”
    余泊夫妻俩相继走出去。路汛蹲下身，对脚边穿着隐身衣的小不点道：“在这儿等我。”
    顾辰欲言又止。
    五分钟后，他悄咪咪地走了出去。
    余帆父母的卧室在客厅另一头，顾辰走到门口，听到里面有说话声。他犹豫了下，跳起来，轻轻摁了下门把手。
    门缓缓开出一条缝，顾辰跳回地上，偷偷往里看。
    房里很暗，没有开灯，墙的中间有个大屏幕正在播放录像。画面是阴沉沉的天。
    余帆父母坐在屏幕前。路汛站在旁边，他手里拿着遥控器，屏幕光在他脚下留下微弱的剪影。
    “小孩玩无人机时候拍到的。”路汛的声音在黑暗中听起来有点沉，“对了，您二位没心脏病吧？”
    夫妻俩互看了眼，摇摇头，觉得很疑惑：“到底是……”
    话音未落，屏幕上突然跳出一个青年站在阳台边栏上的画面。
    刚才才经历过类似画面的夫妻俩一下噤了声。
    无人机是俯拍的，青年脚下高楼如林，城市街道好像蜘蛛网一样交错纵横，密集的车流汇成一条条线，看样子，他站得高度跟刚才余帆所在的高度差不多，但站得更外面，半个身子已经完全在平台外了。
    高危画面惹得顾辰心跳加速。他总觉得这城市的景象有点眼熟。还没等他细想，画面陡然一转，变成了水平视角拍摄。
    青年大半张脸突然出现在屏幕上。顾辰瞳孔骤缩，满脸错愕。
    房里，余泊夫妇也是同样的表情，他们惊讶地看向路汛。
    虽然气质上不太相同，但从眉眼来看，屏幕里的青年跟路汛其实很有相似感。
    大风将青年偏长的头发吹乱，脸庞轮廓的剪影在发间忽隐忽现。过了两秒，摄像头晃了两下，迅速切换成俯拍：青年垂眼望着脚下，黑色瞳孔里没有高光，白衬衫勾勒出他纤瘦至极的身影，在风中摇摇欲坠……
    下一秒，他整个人从栏杆上翻了下去。
    “啊！！！”余帆妈妈尖叫一声，把头埋进余泊肩膀里。
    顾辰睁大眼睛，手死死摁着门框。
    他看着青年的身影从高处坠下，消失在高楼云海之间。画面静止了片刻，随后急转直下，朝地面而去。
    熙熙攘攘的说话声在屏幕里响起，慢慢的，人头攒动的画面出现，他们围成一个圈，圈子中央，白色身影再次出现，衣服却已经被洇开的鲜血染红。
    画面又停滞了片刻，慢慢开始放大。
    顾辰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不详。
    过了两秒，一个摔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的青年赫然出现在屏幕里。
    顾辰怔怔地盯着屏幕，身体发抖，只感觉心抵着嗓子猛跳。他愣了两秒，唰地一下看向路汛。
    惨白刺眼的屏幕光照在他一片平静，毫无波澜的脸上，显出一种跟录像画面相似的死寂。
    录像播放完毕，自动黑屏。顾辰看着路汛放下遥控器，从旁边拉过一张矮凳，坐到余泊夫妇对面。
    余泊抹了把脸，余帆妈妈抬起头，两人脸色惨白，都还残留着惊魂未定的恐惧。
    路汛：“你们知道他是谁吗？”
    余泊冷汗直流，好半天，才艰难地点了点头。
    但凡在商业圈里有点名头的，没人会不知道路伊。
    22岁就从世界顶尖名校博士毕业，进入路氏四年，谈下数单价值过亿的单子，兼并六家同行企业，把原本就不可一世的路氏家族又拉到了一个新的高峰。是路泽宇钦定的继承人。
    但就在三年前，路伊突然跳楼了。
    这原本是件惊天大事，但路泽宇封锁了所有相关消息，众人虽想一探究竟，却没有渠道。网上相关内容少得可怜，更别提像刚才那样的视频。
    “他是被路泽宇逼死的。”路汛好像完全没注意到余泊夫妇震惊的表情，淡淡道，“他喜欢艺术，路泽宇逼他从商。无论他做什么，路泽宇总能找到不满意的地方。”
    偌大的房间安静无比，只能听到路汛毫无生气的声音回响。
    “他在海城分公司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女生，他很喜欢她。”
    “但被路泽宇知道了。他逼他们分手。”
    “最后女生不堪重负跳了楼。”
    “我哥从那天开始，话越来越少，开始不去公司……”
    顾辰感觉自己的双腿好像被灌了铅。他借着一点微弱的光，看着躬身坐在矮凳上的路汛。他两条腿岔开，胳膊搭在大腿上，双手随意地垂下。
    “过了没几天。他趁我和我妈不在家，从17楼跳了下去。”
    说完这句话，他停顿了很久，才又道：“你们希望余帆有一天，也变成我哥那样吗？”
    门外，顾辰转了个身，后背紧紧贴上墙壁。
    走廊里的白炽灯晃得他头晕目眩。一秒钟好像有一年那么长。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旁边传来脚步声。
    余泊夫妇从房间里走出来，脚步很沉。
    顾辰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立马转头往房里看。
    房门敞开着，走廊里光线明亮，里面却一片漆黑。路汛依旧躬着身坐在那张矮凳上，一动不动，好像一座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