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卫在主帐附近的士卒对他一路闯到帐门口的动作毫无反应。
并不是他们不尽责,而是他们都认识这位将领。
正是统帅的心腹——孟副将。
孟副将说完这一番话,紧张地候在门口。
少顷,帐内传出一道沉稳雄浑的声音。
“进来。”
听见统帅一如既往平稳的声线,孟副将心中稍定了定,没那么慌了,掀开帐帘大步走进去。
一进去,他便看见统帅背对帐门而站,身前一扇勾勒着水墨山水的屏风有些突兀。
没有细想,孟副将抱拳垂首,将刚得的消息报上。
“末将听从您的吩咐,带了一队人马沿着粮道搜寻,在溯原找到了运粮队伍的残骸。”
“至于粮车……粮车也都被焚烧殆尽了。”
“瞧着是在路上遇见了伏击,偌大一个队伍竟然毫无还手之力,被屠戮干净,连一个赶来报信的都没有。”
“末将沿着敌人的踪迹寻了一段,发现他们进了山中,追击已是来不及了。”
“失了这批补给,营中的存粮,只能支撑大军三日的消耗了。”
孟副将低着头不敢抬,突闻这么大的噩耗,哪怕他是统帅的亲信,也担心被其怒火殃及。
出征打仗拼的就是后勤,特别是镇霄关这种易守难攻的关隘,要打下来,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做到的。
孟副将屏息准备等待统帅发火,但统帅却一直没说话。
他这口气含得长了,到后面憋不住吐出时,呼吸声在安静的帐内显得格外粗重。
像是被他的呼吸声惊醒,帐内终于有人说话。
“三日吗?”
陌生青年平静清朗的声音格外突兀。
“足够了。”
是谁?
孟副将惶恐不安。
是谁在统帅开口前就先说话了,不要命了吗?
正这样想着,孟副将突然察觉不对。
统帅怎么一点反应也无?
孟副将余光瞥过去,他发现统帅依旧站在那扇屏风前,一言不发,姿态有些……
谦卑?
屏风上暗影动了动。
那屏风后,竟是有人的。
透过朦胧的烛光,孟副将窥见一道身影站了起来,而后绕过屏风,出现在人前。
那是一个穿着青衫,与军中氛围格格不入的青年,一张脸俊秀无比,只可惜眼角一道寸长的疤痕有些瑕疵。
疤痕紧贴着眼尾,看得出当时情况之危急,只差一丝便会划破眼球。
那男子姿态闲适,如同在自己家中一般悠闲走到统帅面前,随口道:“话本中常写两军对战会斗将。”
“可随军这么多次,我还从未见过斗将,也不知那是何等场面,不知这一次能否有幸见识一番?”
见青年这般作态,孟副将惊疑不定将目光投向统帅,眼睛蓦地瞪大。
他看见了什么?
他看见一向骄傲的统帅垂下了头颅,用他从未见过的恭敬姿态说话。
“一切皆如国师所愿。”
第39章 舟上
笃笃笃。
房门被敲响了,温渺挽发的手一顿。
昨夜一直送沈晴回到营帐她才离开,现在她刚睡了一夜从床上起来,还在飞舟上,来找她的,只可能是一个人。
没有多犹豫,温渺放下了挽发的手,任由长发披在肩上,走过去拉开房门。
不出所料,是喻珏。
可是前几日他们两人跟着沈晴去庆军地盘的时候,喻珏还一直对她有些闪避,怎么昨日刚回来,今日就像想通了一样来找她?
温渺看着喻珏,眼神里表露出疑问。
怎么了?
门前,喻珏一身红衣艳得扎眼,气势却弱得很。
明明是他敲的门,此刻却并不用正眼看人,而是偏头看向一旁,只留给温渺一个白皙优越的侧脸。
温渺目光自然从上而下扫过他的侧脸。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光洁如玉的额,再往下,轻颤的睫羽像蝶翼一般扑闪,看得出主人的紧张。
高耸鼻梁上微微隆起的驼峰,并不影响美感,反而更显精致。
然后是……
红润饱满的唇瓣。
像是对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喻珏不自觉舔舐了下嘴唇,喉结短暂滚动,在她的注视下又慢慢红了耳尖。
温渺有些走神。
喻珏这几日看着更有人气了些。
或许是因为这些时日,在她面前,他耳尖总是泛着薄红,白皙的肌肤透出红晕,不再清冷得不像真人。
“温渺。”
温渺被这一声唤回了神,看见眼前泛着水光的唇一张一合,说着些她听不懂的话。
“那些书我收下了,你的心意我也收下了,日后……”
温渺眼睁睁看着喻珏越说越慢,嗓音带上微不可察的颤意,红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上他露出的肌肤。
可谓是——
艳色无边。
而后他动了动唇,发出些微若蚊蚋之声。
“我们好好相处。”
不等温渺作出反应,灵力波动一瞬,眼前空荡一片,已失去了喻珏的身影。
温渺茫然站在门口,怔愣片刻,才反应过来关上了房门,转身走回妆奁旁,边挽发边思考喻珏刚刚说的话。
只是送了几本话本而已,早先又不是没送过,为什么喻珏看起来就好像……
温渺面上一派平静,挽发的动作却慢了下来。
好像她送了很不得了的东西。
那副模样……连带着她竟都生起些微末的燥意。
温渺克制不住想起了喻珏刚刚说话的情态,但很快,这些杂乱的念头又被她压了下去。
也许喻珏的意思是,希望他们能成为更好的朋友。
温渺挽好发,放下手,看向铜镜里一如既往平静的白色身影,垂眸,起身。
他一定就是这个意思。
温渺收拾好,推开房门。
桌上已经备好了丰盛的饭菜,喻珏也已恢复成往日从容的模样坐在桌边。
虽然他们一直在舟上,但还是没有落下用膳的习惯。
不过舟上条件有限,没有地方供给他们自己动手,吃的便是提前去酒楼打包好的饭食。
房门被推开发出轻响,吸引了喻珏的视线,看见温渺的一瞬间,他露出了一个矜持的笑,笑中带着几分还未来得及完全褪去的赧然。
温渺当然看见了喻珏这个笑,纵然觉得他这个笑中的亲昵不同以往,但长久以来的习惯还是让她下意识回了一个淡笑。
然后便看见喻珏更加放松的笑容。
如果说喻珏先前的笑像含蓄的花苞,那他现在这个笑便是彻底绽放的旖旎花朵。
舒展、馥郁。
温渺迈步的动作因着喻珏这个笑而放缓了些,随即又很快恢复正常。
不论如何,他既是愉快的,之前那些小事计较不清,就算了吧。
温渺这样想着,彻底抛弃了探究刚刚喻珏行为的想法,坐到桌边。
碗筷已经布好了,喻珏却一直没有动筷,温渺知道,他是在等自己。
“用膳吧。”
温渺提醒一声,好让喻珏不要再只顾着盯着自己瞧。
“嗯。”
喻珏满口答应,笑吟吟地看着温渺,还是没有动筷,沉溺于这样的观察中。
自从转变了心态,他才发现温渺怎么哪哪儿都那么符合自己的心意呢?
眉毛是,眼睛是,鼻子是,嘴唇也是。
都生得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正好是令他心生欢喜的模样。
好可惜,为什么他现在才发现呢?
喻珏仍记得那日他只是随手打开了书盒,书盒里折好的洁白纸鹤铺满缝隙,翅翼间隐约透出的墨色让他心生好奇,便拆了一只。
那晚,他一夜未眠。
这几日他一直在思考和温渺之间的关系,不停地叩问自己的心意,现在才终于想明白。
自从想通之后,喻珏只觉得心像是一直飘在云端,晕乎乎落不下地。
在他早先的五百余年人生里,充斥的都是枯燥的修炼和无止境的杀戮,乏味得令人生厌。
但在温渺身边,他体会到了许许多多新奇的第一次。
第一次在陌生人家养伤、第一次吃凡界的食物、第一次看话本……
最重要的,第一次,不出于任何利益的考量被人记挂在心上。
温渺教了他许多事,她对他好,却不求回报,从来不会对他说一句重话,有什么要求,只要是她力所能及范围,都会满足。
哪怕他有时候一时兴起,在温渺认真看书的时候突然打断她,让她陪自己做其他事,她也从没有拒绝过。
温渺的包容和温柔无处不在,他要是不喜欢她才是怪事吧?
喻珏想得理所当然。
温渺是他唯一的友人,也会是他将来唯一的——
思维蓦地停滞,稍许,带着难言的耻意,喻珏脑海中还是浮现出那两个陌生的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