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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戈罗德天性风流,薄情寡义。
    他先后迎娶过九位妻子,除了他的首任妻子和如今的王后,其余都被剥脱头衔,下场凄凉。更有甚者,直接被送入监牢死于非命。
    在这几场婚姻中,戈罗德获得三位王子,四位公主。其中最大的超过一百岁,最小的仅有两岁。除此之外,他还有众多情人和私生子女,在联姻人选上,数量绝对不缺。
    问题在于他不仅对妻子无情,连儿女也残酷打压,以母亲有罪的名义剥夺他们的头衔和继承权,使他们从婚生子沦为私生子。
    这就导致一个结果,在身份上,他们都不适合联姻。
    丞相巴希尔的顾虑不无道理。
    大厅内短暂陷入寂静,很快又响起议论声。
    戈罗德被吵得头疼,宿醉使他情绪暴躁,很难控制住自己的脾气。
    “安静!”他吼了一声,尖锐的獠牙刺破牙床,瞳孔殷红,凶相毕露。
    争论声戛然而止。
    众人迅速闭上嘴巴,有人来不及调整表情,夸张的情绪定格,样子十分滑稽。
    多数人胆战心惊,不敢再轻易出声。
    扎克斯却反其道而行。
    他突兀地站起身,抬眼环顾四周,又向戈罗德弯腰,大着胆子说道:“陛下,您还有一个儿子,婚生子,年龄也很合适。”
    此言一出,大厅更是死一般寂静。
    想起那位被关押在黑塔,百年不曾现身的王子,贵族们立刻噤口不言,不敢轻易吐出半个字。
    这位王子身份特殊,他是王位的第一继承人,却成为金岩城的禁忌。
    他的生母是国王的第一任妻子,身份最尊贵的王后。严格来说,她不仅是王后,还曾有机会问鼎王位。
    血统、战功、地位,王座本该属于她。
    奈何她在一场大战中重伤,又被下毒,身体常年虚弱,开始缠绵病榻。戈罗德趁机编织谎言,用甜言蜜语迷惑她、蒙蔽她、欺骗她,千方百计获取她的权力,窃取王权之戒。更用阴险的手段收拢贵族,迫使她让出王位。
    更有传言,她的死也不简单……
    思及过往种种,众人更是闭紧嘴巴,看向扎克斯的目光闪烁不定。
    无视众多目光,扎克斯直视戈罗德,笃定道:“陛下,我认为您的长子是最好的人选。身为高贵血脉的继承人,他理应为王国勉尽职责。”
    一番话说得正义凛然,背地里却满是阴谋算计。
    扎克斯的妹妹就是现任王后,她为国王生下一个儿子。他急于促成盟约,又提出特定人选,未尝不是要趁机为年幼的王子扫清对手。
    猜测种种可能,贵族们多有不耻,却无一人出言揭穿。
    扎克斯心思再多,也需要国王首肯,否则一切都是空谈。清楚这一点,他们将视线移向戈罗德,等待后者做出决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大厅内安静非常,落针可闻。
    终于,戈罗德抬起头,目光扫视全场,低沉的声音在室内响起:“扎克斯,你提了一个好主意。”
    “为您分忧是我的荣幸,陛下。”扎克斯深深弯腰,蓬松的卷发垂落额前,嘴角掀起一抹弧度,狡诈、阴险,并且志得意满。
    丞相巴希尔目睹一切发生,心知国王的决定不容改变,摇头叹息,却也只能闭上嘴巴。
    大臣们不再争吵,迅速调整心态,就向雪域派遣使者一事商议章程。
    城堡外,几名银骑士脚步匆匆。
    通过卫兵盘查,他们快速登上台阶,穿过城堡大门,大步进入走廊。
    他们自边境归来,一路风尘仆仆,带来更多坏消息。
    乱军和蛮荒部落取得联络,这件事糟糕透顶。北方边境的形势每况愈下,战况已经刻不容缓。
    银骑士行走间,身后斗篷扬起,翻出象征家族的花纹。
    在骑士身侧,落地窗被风撞开,灌入大片雪花。视线透过窗外,能望见矗立在雪中的独特建筑,囚禁了血族王子的黑塔。
    塔楼高近百米,通体漆黑。
    塔身直上直下,形似笔直的烟囱,最高处压着一个尖顶。
    斑驳的外墙爬满荆棘,荆棘后藏着幽暗的窄窗,浑似一只只变形的眼球。
    塔顶由立柱撑起,中部镂空,悬挂一只巨大的铜钟。
    冷风刮过,铜钟缓慢摇摆,始终喑暗无声。原来是钟舌缺失,根本不可能发出声响。
    黑塔大门封闭百年,各层窗户也被密封,从外界很难窥伺内部。偶尔有人影从窗后闪过,愈显塔内诡异神秘。
    塔楼三层是厨房所在,时常声音喧闹。
    走廊尽头的木门被推开,一股热气飘出,溢散麦饼和烤肉的香气。
    一名身材丰腴的女仆从门后走出,双手捧起一只长方形托盘,盘中摆放新出炉的麦饼,洒满香料的烤肉,以及一碗浓郁的肉汤。汤中翻滚块茎,点缀切碎的蔬菜,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女仆脚步匆匆,像一道风刮过走廊。
    长至脚踝的裙摆波浪状翻滚,不会阻碍行动。坚硬的木底鞋敲打地面,声音一路回响。直至她绕过走廊拐角,脚步声才随着背影一同消失。
    厨房门后,沾染油污的手指扣上门板,一个长着招风耳的地精小心探出头。
    确认女仆已经走远,他顿时放松下来,朝身后摆摆手。干活的地精们接二连三瘫坐在地,抬手抹去额头上的热汗。
    “谢天谢地,她终于满意了。”
    “她今天格外挑剔,大概是心情很糟糕?”
    “显而易见。”
    “有不好的消息。”
    “那只乌鸦,我见到它飞进来。”
    “报丧鸟?”
    “老巴克占卜出坏预兆,王子殿下可能会有麻烦。”
    “都是那群家伙的错!”
    地精们声音尖锐,因愤懑脸色发绿。稀疏的毛发根根竖起,像一堆干瘪的仙人掌,样子很是奇怪。
    话题中的女仆离开三楼,沿着转梯拾阶而上。
    她走动时,拉长的暗影滑过墙面,末端延伸至头顶,爬过一块又一块墙砖。
    墙内的灯龛陆续点燃,火烛闪烁,橙黄的光驱散黑暗,跳跃中连成长带,照耀石砌的走廊。
    她一路不停,很快来至高塔中部,停在一扇雕刻金蔷薇的房门前。
    女仆端正姿态,鞋跟轻碰,发出短促的声响。
    她左手举着托盘,空出右手轻叩房门。
    曲起的手指落在门上,一下、两下、三下。
    三下过后,门内传出声音:“进来。”
    嗓音很轻,略有些沙哑,伴随着几声咳嗽,貌似门内人的健康状况不佳。
    女仆下意识皱眉,立即推开房门。
    门轴转动,发出吱嘎声响。
    暖风袭面,白光透入走廊,模糊了女仆的面容。
    迥异于昏黄的烛火,光芒柔和清透,来自屋内摆放的明珠。
    六颗明珠错落在房间内,每颗都有拳头大,照亮所有角落。它们开采自深海,在血族王国难得一见,全都价值连城。
    室内宽敞明亮,装饰异常奢华。
    地上铺着厚实的长毛地毯,踩上去没过脚踝,如同踏入云朵。
    墙头垂下挂毯,毯子上编织精美花纹,色彩鲜艳却不显得凌乱。
    一张四柱大床抵在墙边,暗色床幔半垂,边缘垂挂宝石流苏,色泽明亮,与珠光交相辉映。
    一道纤细的身影靠坐在床头,近乎被蓬松的被褥和毯子淹没。
    床幔遮挡明光,看不清他的眉眼,仅能看到精致的下巴,浅色的嘴唇,以及搭在肩头的漆黑发丝,暗夜一般的颜色。
    床身右侧竖起一具树状金架,架上栖息着一只乌鸦。
    这只鸟羽色黑亮,目光灵动,胸前有片状白羽。锋利的鸟喙在梳理羽毛,两只爪上各套一枚圆环,圆环内侧雕刻古老文字,是一种变形的血咒。
    这些文字充满暗黑气息,任何人拦截或伤害它,都将遭遇诅咒。
    乌鸦带来一封秘信。
    信中寥寥数行字,披露边境战事不利,以及贵族们的阴险算计。
    “咳咳……”咳嗽声再次响起,岑青不得不放下信纸,单手掩在口前。他弓起身,胸腔持续振动,发丝在肩后跳跃,瘦削的肩胛骨隆起,像折翼的鸟。
    “殿下!”女仆立即放下托盘,快步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搀扶起他,像扶起一件易碎品。
    她从发上抽出一把小巧的匕首,用尖端划开手腕,将流血的伤口递到青年嘴边:“殿下,快喝下去!”
    细长的伤口横过手腕,殷红流淌,散发出一股清幽的花香,沁人心脾。
    岑青握住女仆的前臂,淡色的唇触碰伤口,瞬间染上一抹绯红。
    女仆担忧地看着他,忽略手腕的刺痛。见他的症状得到缓解,终于长舒一口气。
    伤口正在愈合,她本想再划开,却被另一只手压住。
    “可以了,茉莉。”岑青缓慢抬起头,额发随着他的动作散落,现出白皙的前额和漆黑的眉眼。睫毛轻轻颤动,在眼下印出两弯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