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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紧要关头,一头雪白巨兽从天边奔来,速度极快。
    没人看清它从哪里冒出来的。
    只见长命托起青年坠落的身躯,阻止他继续下落。
    林州魔兵此刻反应过来,举箭射去。
    绝不能让宴北辰跑了。
    箭如牛毛。
    一人一兽,很快被密密麻麻吞没,负伤坠下大荒。
    大荒是神魔两族交界处撕裂的缝隙。
    远远看去,像一滴眼泪——仁慈造物主的天神之泪。
    神族会将罪大恶极的凶徒流放至此,永世不得出。
    里面没有希望,没有未来,只有一望无际的灰暗贫瘠。
    所有丑恶阴暗,都在那里滋生。
    大荒是天道厌弃的地所,关押那些被天道厌弃的人。
    又称死亡之地。
    进去的人,万死无一生。
    堪称绝境。
    这样恐怖的地方,长命追随着重伤的青年,与他一同跌入。
    有罪的灵魂都惧怕大荒。
    生存于世,没有谁的手是干净的,谁都有罪。
    谁都害怕去大荒。
    大荒入口处,金黄色的光晕散漫,眼看就要熄灭变换。
    等到下一种颜色的光芒出现,再进入大荒,所到达的地点便大相径庭,错移非常大。
    即便这样,依旧没有魔兵敢抓紧最后时机,贸然上前。
    他们也惧怕那里。
    光芒彻底黯淡前,蓝裙少女从火红天雀背上跳了下去,奔向无数人恐惧的死亡之地。
    *
    画酒迎面摔下去,厚厚的细黄沙子接住了她。
    少女踉跄爬起,吐掉嘴里的沙子。
    头晕乎乎的。
    等终于能视物,画酒看见漫天黄沙中,卧着毛茸茸的一团。
    毛团子身前,坐着盘腿的玄衣青年。
    是宴北辰。
    画酒看见他们,迎着风沙,缓缓走过去。
    长命块头大,魔兵射去那些箭矢,绝大部分都被它用身躯挡下。
    它趴在那里,有气无力。
    宴北辰情况好得多,只有手臂中了两支箭,并不碍事,被他拔了。
    染血的箭扔在一边。
    四周死一般寂静,完全看不到其他生灵,只有风沙肆虐。
    画酒跌跌撞撞走过去,半跪在长命面前。
    她抬起手,顿在半空,不敢触碰伤横累累的追云兽。
    血染透了它的毛发。
    它的血还在流,成为世间最独特的,唯一一头血红色的追云兽。
    看见画酒过来,长命转过脑袋,粗粗喘着气。
    它想朝她笑,却笑不出来。
    它快不行了。
    只抬起剔透的眼睛看着她,似乎在无声安慰,让她不要伤心。
    画酒揉揉眼睛,哑声问道:“有什么能救它的办法吗?”
    宴北辰脸上已经不再流血,没有看她。
    他的五官本就深邃,断眉后,更是增添两分邪肆。
    但他脸上没有多余表情,坐在那里,完全不见跌入大荒前的惶然,只余肃穆。
    在他身上,完全看不出来身受重伤的样子,简直像个没事人。
    在画酒哀求的目光下,他冷漠道:“没救了。”
    要是在魔界,或许还有办法。
    可这里是大荒,飘扬的血腥气,很快会引来更恐怖的东西。
    “这个蠢货,非要跟进来找死,谁又救得了它。”
    宴北辰语气极为平静,完全不在意。
    挨骂后,长命抖抖耳朵,白色的睫毛又垂下去几分,盖住愧疚的眼睛。
    确实是它的错。
    与林州魔兵交战时,宴北辰曾强调,不许长命和伐弋跟着他。
    可紧要关头,长命一着急,就什么都忘了。
    它只知道,要保护好他。
    不能让他死。
    伐弋没看住它,让它跑了过去。
    血腥气越来越重。
    是长命流逝的生命气息。
    大荒的时间流速,远比外面慢得多。
    大荒一年,外面可能十年都已经过去。
    宴北辰坐在这里,陪了长命半个时辰。
    他隐约想起,第一次见到长命时,在一堆灵兽里,它瘦瘦小小一只,根本看不出是只珍贵的追云兽。
    没人要它。
    宴北辰也不想要它。
    但它一眼揪住他,跟着他,赖着不走。
    他那样嫌弃长命。
    可它脸皮就是厚,赶都赶不走。
    挣脱回忆的漩涡,宴北辰终于站起身,走到长命跟前。
    看着主人来到面前,长命没有半分反抗意图。
    它知道,成为拖累,便要被舍弃。
    只能认命闭上眼睛。
    他摸着它的脑袋:“下辈子聪明些,别再当蠢物。”
    长命流下眼泪。
    虽然它确实很蠢,但它舍不得他。
    画酒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宴北辰目光忽而狠戾,硬生生抽出了长命的魂珠!
    魂珠离体,必死无疑。
    在她惊愕的目光中,那颗纯白的魂珠落到他手里。
    与此同时,长命咽了气。
    宴北辰眉头都没皱一下,直接杀了长命。
    画酒几乎不敢相信,扑上前,抓住他的手臂,颤抖抬眼看向他。
    青年只淡淡扫她一眼,掌中渡出幽蓝火焰,将追云兽的尸身吞噬。
    冲天火焰中,它很快就会被烧干净,不会留下一丝存在的痕迹。
    宴北辰冷冷拂开少女的手:“留在这里,只会被别的东西吃干净。”
    魔界旧言,不完整的灵魂,是没有来世的。
    或许是假的,但宴北辰信了。
    他也并不是很伤心。
    长命也只是一头追云兽。
    他还有很多追云兽。
    他唯一能给它的仁慈,就是留在这里陪它半个时辰。
    然后给它个痛快,把它烧干净些,不必被大荒中的蛮夷啃食。
    至于更多,宴北辰给不起。
    黑衣青年和蓝衣少女并肩坐在那里,沉默看着瑰丽的火光,映亮他们的脸。
    画酒抱着膝盖,脑袋埋在手臂间。
    等她哭够了,宴北辰说:“不想死就跟我走。”
    画酒怕被扔下,赶紧跟上去。
    宴北辰一言不发,走在前方带路。
    他格外坚定,朝着某个方向前进。
    入眼都是荒漠,只有零星奇形怪状的植物。
    远方矗立着巨大的蓝色仙人掌,地平线上,游动着绿色的石头海星。
    荒诞的世界里,画酒没敢细问,他们到底要往哪里去。
    宴北辰似乎对这里很熟悉。
    不过他没有心情说话。
    发生的一切,都是赤莲夫人和林州王联手做的局,目的是引他上钩,莽撞出兵。
    巫樗顺势而为,也想借机会铲除他。
    兄友弟恭,父慈子孝的一家。
    宴北辰将计就计,佯装不敌,跌落大荒。
    他故意入局,才能让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放松警惕。
    神界为质时,他曾在大荒待过二十年,闭着眼睛,都能摸清这里的一草一木。
    想出去,再轻易不过。
    只是宴北辰没料到,画酒会来找他,影响他掉落大荒的时机。
    也没料到,长命会不听话,跟着闯进来。
    当然,最大的误差,还是迎面劈来的一刀。
    那一刀并不致命。
    可刀上有剧毒,是来自神界的离魂草毒液。
    世上只有悯生花可解此毒。
    然而悯生花极其难得,只有上古神明陨落时,剥离而出的神珠可以凝化而成。
    早在几百年前,神墓的最后一朵悯生花便被采走,听说是被用来救治,神族某位不慎跌落毒崖的小仙子。
    神族并非神明。
    世上真神寥寥无几,早就没有悯生花可以救他。
    就算有,也不是大荒能找到的。
    幸好那一刀毒量微弱,他一直压制着,才没有当场发作。
    和王城与林州的赌局,由于无法预料的变故,宴北辰赌输了。
    输了,就要死在这里。
    宴北辰已经不想再继续前行。
    大荒的天幕,彻底黑暗下来。
    两人面对面坐在石头上,他没有开口说话的意图。
    隔着小火堆,少女抬起脸看向他,忽然皱眉。
    数量不对。
    他右耳的丧钉数量不对。
    或许是在哪里弄丢了。
    明明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可画酒就是忍不住在意,打消不掉心中疑云,觉得这件事很重要。
    她指了指自己的右耳,问:“殿下,你耳上……”
    宴北辰心头冷笑,凉凉看过去,少女的眼睛还是红彤彤的。
    他反问:“少了一枚,是不是?”
    语气像在问,“你想不想死?”
    画酒颤抖了一下。
    埋下脑袋,不敢再问。
    他右耳上的丧钉,只剩下两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