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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首长看着屏幕上循环的指令。
    “是否驱逐:否。”
    “是否驱逐:否。”
    “是否驱逐 :否。”
    “停止对单无绮的判定。”首长下达指令。
    一阵令人牙酸的嗡鸣声后,伊甸终于从死循环中解脱。
    绿色数据流运转的速度一点点慢了下来。
    “伊甸,自我检测。”首长道。
    “损耗率:63.71%。”伊甸答。
    “你多久会报废?”
    “用新人类的历法计算,我的寿命还剩537天。”
    首长沉默。
    伊甸的机械女声带着一丝人性化的关怀:“请不要为我悲伤,首长。”
    “嗯。”首长说。
    人类和ai同时沉默。
    “谢谢你,伊甸。”良久,首长低声道。
    “为人类服务是我的使命。”伊甸道,“首长,您的情感曲线出现了非正常紊波,您似乎在悲伤。让我们聊聊另一个话题吧——单无绮的行动,仍在您的计划中吗?”
    “是的。”
    “您仍然认为,人类会走向灭亡吗?”
    “是的。”
    “我不理解,首长。”伊甸问道,“既然您认为人类会走向灭亡,您为何还在寻找拯救人类的办法?”
    “因为我们还活着。”首长答。
    伊甸绿色的数据流停滞了一瞬。
    “……感谢您,首长,虽然我仍然不理解,但我将这次对话记录了下来。”伊甸的机械女声说道,“在我的机心冷却前,希望我能理解您今天的回答。”
    第52章 思想考试
    单无绮一个人越狱,带着一只鸡崽和一千多条灵魂回狱。
    按照正常情况,单无绮的脑子里早该乱成一锅粥了。
    但零是个优秀的管家,一千多条灵魂被他管理得服服帖帖。
    用零的原话说——
    “城墙还未建起时,人类第一基地只是一片搭在滩涂上的草棚,我跟随在筑墙者身边,为他管理日益庞大的人口。”零化身的神鸟道,“现在,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时代。”
    单无绮坐在监狱的椅子上:“我的脑袋怎么有点疼呢?”
    零诡异地沉默了一下。
    单无绮生出不妙的预感。
    “……幸好,你在精神领域没有什么天赋。”零的语气庆幸又怜悯,“你脑子里的一千多条灵魂,现在正在翻看你的记忆,换做其他人,恐怕已经疼得倒地不起了。”
    单无绮:“……”
    单无绮:“他们为什么要翻看我的记忆?”
    “你是基地的传奇,是带领外城人拓荒的单副官。”零道,“他们景仰你,犹如景仰太阳,他们不知道你的过去,所以他们好奇,怎样的经历能培养出这样的你。”
    单无绮沉默片刻:“但我不记得了。”
    她不记得了。
    她的记忆离奇丢失,最开始的记忆,就是睁眼醒来后,一个人孤独地躺在荒地上。
    她的身边什么也没有,旷野的风吹拂她的头发,仿佛世界吹奏寂寥的风笛。
    单无绮短暂地忧伤了一瞬。
    越狱期间,思想考试正常筹备。
    一天后,单无绮在狱中开考。
    伊甸的电子眼对准单无绮,代表基地监考,单无绮的双手戴着铁铐,抬手时,带出一串叮铃的响声。
    单无绮头疼地看着试卷上唯一的题目。
    【假设你是人类第一基地的公民李华,请你给首长写一封信,内容包括:1、介绍基地的基本情况;2、你在基地扮演着怎样的角色;3、你对未来的畅想。】
    零好奇地探头:“你不会写?”
    “我当然会写。”单无绮垂眸,指尖掐着笔杆,“但我不知道,基地想要一份怎样的答卷。”
    单无绮有太多话想说了。
    外城的苦难,内城的斡旋,基地的困境,人类的未来。
    内忧外患,国计民生。
    单无绮不在乎基地对她的忌惮,更不在乎四部对她的攻讦,但她唯一不能忍受的,是人类裹挟在无休止的内斗中。
    如果想改变这一切,不要怨天尤人,要挤进头部,爬到那个极高的位子上去。
    单无绮的回归,至今没有向基地公开。
    这是一个流通于高层的秘密。
    而这次思想考试,就是单无绮的第一次公开露面。
    零看出单无绮的为难。
    零看向柳法。
    柳法的灵魂已经被单无绮接收,此刻,他和那一千多条工蜂的灵魂一样,翻阅着单无绮的记忆。
    “她真的失忆了。”柳法道。
    零扑动了一下翅膀,没说话。
    柳法的表情既释然,又悲伤。
    柳法是单无绮的挚友。
    柳法记得单无绮流放前的事情,那时的单副官风头无两,尽管风光背后免不了心酸,但至少,还有一群至交好友翼庇着她。
    但是如今,单无绮的好友死的死,疯的疯,流放的流放。
    虽然单无绮活着回来了,却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零打量着柳法的表情。
    零和维沙尔有一段深厚的友谊,维沙尔对单副官的憧憬,是零对单无绮的第一印象。
    但单无绮失忆了。
    零无法看到单无绮遗失的记忆,于是无从得知,从前的单无绮是一个怎样的人。
    “单无绮……单副官很好吗?”零问道。
    柳法抬起头。
    “她很好。”柳法道,“你现在有时间吗?我们可以聊一聊。”
    单无绮没有关注零和柳法的对话。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笔,在试卷上写下第一句话。
    “致首长:
    我叫李华,是被人类第一基地流放的重刑犯,编号357……”
    她的流放并非她的罪。
    她不记得她的过去,无法为自己发声,但律法的底层逻辑是民意,是人民朴素的价值观,如果人民不认为她有罪,那么,所有的惩戒和污名都只是欲加之辞。
    如果她有罪,请交给人民来审判,如果她无罪,那么,她接下来说的话,便不该视为一个罪人的发言。
    她已经归来,在她所剩无几的记忆里,基地就是她的家。
    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这也是集体存在的意义。
    作为集体中的个人,她应该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基地的人类是最后的火种,外界风雨飘摇,火种随时可能熄灭,如果一味地沉溺无意义的内斗,不等天空降下冷雨,这团火种便会自行熄灭。
    她请求基地再次审视自己。
    她的身上仍有可利用的价值,如果这份价值,能够施以人民,用以人民,她不在乎基地对她降下怎样的审判。
    她的第一次生命,在流放的那一刻就已经结束,但神明垂怜,赐予了她第二次生命。
    第二次生命,她渴望变成柴薪。
    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并非所有人都是乘客,总有一部分人燃烧自己,为前进的列车提供动力。
    生命终有尽头,但希望不是。
    只要希望永存。
    火种就会永存。
    ……
    思想考试结束,党员们一一离开考场。
    阎银华没有离开。
    他戴着一顶浮夸的红色假发,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看着试卷被收走的、空无一物的桌面。
    阎银华是外城人,他没有在内城读过书。
    阎银华的考场在基地第一中学,是大部分党员的母校。
    噔,噔,噔。
    一阵沉缓的脚步声传入阎银华的耳畔。
    阎银华熟悉这道脚步声。
    二十三年前,他是仓促落狱的首长候选人,对方是藏锋敛锐的特情司司长,苍老的太阳尚未西沉,基地谱写好的未来中,二人皆不被光明照耀。
    但这个未来没有实现。
    如今,他是团结部部长,对方是友爱部部长。
    十分讽刺的是,他不团结,对方也不友爱。
    他们作为胜利者沐浴在光明中,但这份光明,比黑暗还要黑暗。
    光明不曾照亮黑暗。
    光明吞噬了黑暗。
    噔,噔,噔。
    友爱部部长乔纳森走到阎银华面前。
    乔纳森停下脚步。
    那道阎银华无比熟悉的脚步声,也随之停止了。
    “好久不见。”乔纳森说。
    “好久不见。”阎银华说。
    互相问候后,二人陷入沉默。
    晋升部长后,二人的交锋从未停息。
    他们待在那个极高的位子上,动作和声音都掺杂着身后势力的影子。
    但今天,当他们久违地面对面相处时,他们反而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青年时期的赤诚与热情,在数十年的利弊权衡中,早已化为冰冷的理性。
    因此他们无话可说。
    于是他们无话可说。
    突然,一阵嬉笑声从窗外传来。
    那嬉笑声热烈而遥远,充满年轻的朝气,阎银华和乔纳森不约而同地向窗外看去,发现是一群放学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