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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想起旧主,虞邕红了眼眶,仍然犹疑:“那……小莲花怎么办?”
    从前想起莲花,缨徽总是投鼠忌器。
    如今她明白了,若不想莲花成为第二个燕燕、蓁娘,她就不能再逃避。
    幽州不是太平岛。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不想步前人后尘,她就不能安心躲在李崇润的羽翼之下苟且偷生。
    而是应当和他们一起对付仇敌。
    可是这话说出来,不光李崇润,连阿兄都不会同意。
    缨徽道:“一会儿散席,我会将事情向姨母和盘托出,将莲花托付给她。”
    虞邕总觉她牺牲过甚,不忍答应。
    缨徽瞥了眼院中更漏,不敢耽搁太久。
    情急之下,道:“檀侯忌惮幽州,崇润此行凶险重重。若他有个差池,难道我和莲花就能有什么好下场了?”
    到时,只怕连陈大娘子和蓁娘的结局都不如。
    毕竟蓁娘还有一个七叔庇护。
    而留给她们的,只有环伺的虎狼和不共戴天的仇敌。
    人至绝境,何妨背水一战。
    虞邕在她恳切的言辞下,终于应下。
    “可是,要以何明目将娘子送到檀侯的身边?李都督强硬,绝无可能献妻。”
    缨徽想到了苏纭卿,随即摇摇头。
    她不了解这个人。
    只是表面看上去对燕燕情笃,在忍辱负重。
    还不到将此等重任相托的地步。
    突然意识到,想要做成这件事,仅靠一腔孤勇还不行,尚需借助外力细细筹谋。
    缨徽道她来想办法,同虞邕前后回了席间。
    婉转丝竹暂歇,斟上酴醾酒,李崇润举杯:“今日小女百岁宴,敬谢诸位亲朋拨冗赏光,请满饮此杯。”
    众人举杯相和,一饮而尽。
    其间,有天竺幻术师表演天女散花。
    酒过数旬,众人酩酊之际,王玄庄起身敬酒。
    冲李崇润笑道:“女郎今日百岁,当是喜事,何不喜上加喜,将舍妹与都督的婚事定下来。”
    此言一出,席间众人面面相觑。
    谢世渊欲要说什么,被身旁的虞邕按住手,冲他摇摇头。
    李崇润面上仍挂着温文的笑容,将酒樽放下,“玄庄,你先回去,此事待以后你我私下商议。”
    “为何要以后商议?”
    王玄庄步步紧逼:“当日我秘密离开定州,率军潜入幽州相助都督夺位,将身家性命都押上,都督没说要以后商议;后来都督践祚,局面危重,需要我冲锋陷阵,都督没说要以后商议。如今大局初定,都督位子坐稳了,却说要以后商议了。难道是要过河拆迁?”
    宴席上短暂的死寂,众人皆面色不虞。
    唯有李崇沣摇着折扇,在一旁喜滋滋看热闹。
    裴九思离席出来,揽住王玄庄。
    打圆场:“王将军,你这是干什么?”他附在王玄庄耳边悄声说:“我们过命的袍泽,刀山火海都闯过来了,好容易能共享富贵,你有什么想不开的。”
    “我就是想不开!”
    王玄庄推搡开他,指着缨徽,“我不管都督如何喜欢,我只将话撂下,我妹妹不做妾!”
    谢世渊忍不住,霍得起身,“我妹妹也不做妾!”
    “你算什么东西!”
    王玄庄拔剑冲向谢世渊。
    缨徽唯恐阿兄吃亏,忙上前阻拦。
    王鸳宁见状,怕自家哥哥闯出大祸,也飞奔下来拦在中间。
    各自摁住炸了毛的倔驴,两厢对峙。
    “行了!”李崇润将酒樽掷到地上,怒喝:“玄庄,你回来,勿要在外人面前失态。”
    王玄庄狠瞪了谢世渊一眼。
    甩开王鸳宁的钳制,气势腾腾地朝李崇润杀过去。
    王鸳宁追赶不及,大叫:“好了!兄长,你要替我声张,也得问问我愿不愿意。”
    浑身尖刺的王玄庄霎时软了,转过头宽慰妹妹:“你不要怕,有兄长在,定不让你受委屈。”
    王鸳宁苦笑:“若兄长执意要给我讨要什么名分,那才真是令我难堪,令我委屈。”
    王玄庄不明所以,呆楞在当场。
    王鸳宁掠了眼在场众人,缓缓道:“当初我来幽州,是有意与当时的七郎君缔结秦晋之好。那是因为定州谢氏罹难,我兄长孤立无援,恐步其后尘,我才主动请缨,前来寻找外援。”
    她边说,边上前,夺过王玄庄手中的剑,收回鞘中。
    “时过境迁,当初的危机早已解除,我与都督并未公开议婚,既没下定,也未纳彩,从此作罢,再也不要提。”
    王鸳宁见兄长不忿,还要争论,忙截住他的话:“兄长,你没发现吗?今日宴席上都是幻术表演,为什么呢?因为韦姐姐喜欢看幻术,你瞧瞧,都督对她多用心,连这边边角角都是她所悦。”
    她笑了笑,轻抬下颌,妍丽的脸上挂着傲然的神情:“我王鸳宁出身名门,文武兼修,容貌气质皆不凡,凭什么要赖在一个眼中心里全是别人的男人身上?难道我不配得一个忠贞不渝的夫君?”
    王鸳宁后退几步,拔高声调:“今日不是都督悔婚,是我定州王氏不要这门婚事,在座各位都是见证,日后若是传错了话,伤我颜面,我定不轻饶。”
    周围静悄悄的,蓦地,谢世渊没忍住笑出来。
    他朝王鸳宁拱拳:“姑娘洒脱利落,真乃女中豪杰。今日是我失礼,我向王将军、王姑娘赔不是。”
    说罢,他遥遥朝王玄庄深揖。
    台阶到了跟前,王玄庄绷了一阵儿,扭扭捏捏地回礼下来。
    这么一闹,李崇润反倒觉得对不起他,郑重道:“玄庄,我向你保证,只要我活着,不管来日如何,你定州王氏必与我幽州李氏同享尊荣,共担富贵。你永远都是我麾下的首席大将。”
    王玄庄不理他,被王鸳宁踩了一脚,才不情不愿地回:“多谢都督。”
    李崇润知道他脾气,无奈摇摇头,冲幻术师招手。
    弦声续上,散乐杂戏再开幕。
    李崇沣瞧了一出大戏,颇有些幸灾乐祸。
    又觉趣味,提起酒壶,绕到王鸳宁身后,笑说:“王姑娘,都督不娶你,我娶你,你若应下,我明儿就去府上提亲。”
    王鸳宁懒懒抬起眼睫睨他,不置一言,拔出匕首。
    雪亮亮的薄刃,倒映出冷冽寒光。
    吓得李崇沣连忙逃跑。
    他没察觉,居于高座的李崇润朝他的方向瞥了一眼。
    虚假微笑的面具之下,闪过狠戾杀意。
    虽有插曲,宴席还是顺利散去。
    谢世渊走到缨徽面前,从袖中摸出一尾银鱼。
    细银雕琢的鱼儿,连鱼鳞都纤毫毕现,尾部系着鲜红的缨络。
    从前在定州时,谢世渊曾经送给缨徽一条,说是辟邪保平安。
    后来被李崇润知道来历,盛怒之下投入炉中烧了。
    临别之际,李崇润知道谢世渊有去无回,怕给缨徽留下遗憾。
    将此事告知,谢世渊又亲手给她雕了一条。
    缨徽捧过银鱼,想起今夜种种,心中温暖。
    她从来都没有体会过有娘家人撑腰、关爱的感觉。
    从前羡慕王鸳宁,今夜,终于把自身欠缺的那一块补齐全了。
    这么多年的潮湿、阴霾一扫而光。
    缨徽突然觉得,自己切切实实站在了阳光底下。
    她灿然一笑:“阿兄,我有预感,我们都会好好的,阿耶阿娘,燕燕还有……嫂嫂和孩子们,他们都在天上看着我们,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谢世渊甘愿为她编织最后的美梦,宠溺地笑着,朝她颔首。
    将谢世渊送走后,缨徽独自去见了高兆容。
    都督府中有厢房,高兆容时常在此留宿。
    只是最近缨徽执掌中馈后,她来得不是那么勤了。
    缨徽屏退众人,令白蕊和红珠看住门,向高兆容说了自己的打算。
    高兆容是个急脾气,立即破口大骂:“你是当了娘的,怎能如此意气用事!你就算真把谢世渊捧在手心里,也该稍稍考虑自己的女儿!”
    缨徽一直等她数落完,慢慢说:“姨母容禀,我此去檀州,并非全是为了阿兄。”
    “其一,谢氏对我恩同再造,我阿耶阿娘阿姊惨死,此仇不报,我枉为人;其二,崇润此行危险重重,檀侯对他早有忌惮,孟天郊居心叵测,我要护他,亦是护自己女儿的前程。”
    她将孟天郊伙同李崇沣、韦成康作乱之事悉数告知,高兆容听罢,跌坐回笙蹄,面含担忧,许久未言。
    想来李崇润怕她担心,将此事隐瞒。
    高兆容忖度许久,又看向缨徽,略有松动:“只是此事太过凶险,你一个女子落入那狗贼手里,安能全身而退?”
    缨徽也害怕。
    但明白,若此时自己不出头,至亲遭遇危险,这辈子别想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