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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若他胆子大些。
    不是带了缨徽就跑,而是在城中两兄弟鏖战时以国朝之名攻打。
    现如今谁占上风还真未可知。
    可惜啊,错过就是错过了。
    薛昀仍旧说:“我做不了这样的决定,我要听阿耶的。”
    谢世渊不再坚持。
    薛昀离去写信。
    缨徽忍不住问:“阿兄给他出的计策,真是听得我心惊胆颤。若他当真将易州送给崇润或是檀侯,岂有你我的活路。”
    谢世渊紧盯着舆图,连头都没抬。
    笃定道:“他不会。”
    “为什么?”
    谢世渊在舆图上勾画一番。
    冲缨徽耐心道:“阿兄教你,观人先观心。这就是个脓包,既不敢开战,更不敢献城反叛朝廷。”
    “那我们怎么办?”缨徽问。
    谢世渊在舆图上画出一条夹道,说:“薛昀已将我的亲兵寻回,我们从这里走。”
    “去哪儿?”缨徽问。
    “出关,途径饶乐,去靺鞨,阿耶生前曾与那里的一支商队掌柜有些交情,我前些日子想办法送出了信,他们愿意收留你。”
    “那你呢?”
    谢世渊低头不语。
    缨徽绕过案桌,踱到他身边。
    声音里带了哭腔:“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你想去哪里,你要做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带着我一起!你知道你当初把我送回韦府,我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她已将这些年经历和盘托出。
    谢世渊怜爱地凝睇她。
    不知想起了什么,目光渺远。
    眼中隐有泪意。
    他哽咽:“我要留下报仇。”
    缨徽一直不敢问。
    阿耶阿娘还有燕燕他们是怎么死的。
    她多想让阿兄和她一起走。
    她为他抛弃了所有。
    将自己逼至悬崖峭壁,就是想和他永远在一起。
    这么多年的人生,荒凉且阴冷。
    唯有在谢家人这里得到过温暖。
    他是她的救命稻草,是她艰辛活下来的所有动力。
    可她说不出这么自私的话。
    全家惨遭屠戮,这样的仇怎能不报。
    缨徽伸出手,想要握住他的。
    可在他身侧徘徊良久,还是收了回来,她道:“我和你一起。”
    “不行!”
    谢世渊想都没想,断然拒绝:“这很危险。你还怀了身孕,要去安全的地方,好好地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缨徽抚摸自己的腹部,更觉飘零。
    哀求:“你刚才不是说崇润一定会攻打檀州吗?你为什么一定要亲自去涉险呢?我们找个地方躲起来,等着檀侯被灭不行吗?崇润很聪明的,他一定可以。”
    谢世渊伏在案首。
    双手缓缓合拢,将舆图抓出数道褶皱。
    泪珠滴落,将图上的字迹晕染开。
    他卸下了所有铠甲。
    流露出从未有过的脆弱。
    “葡萄,我全家都被杀了。”
    谢世渊抬起头。
    脖颈儿上的伤痕已经结痂脱落。
    留下道道狰狞的疤。
    他目中充血,“阿耶阿娘死了,燕燕死了,我娘子和孩子都死了。你知道吗?我的孩子才两岁,正咿呀学语,刚会叫阿耶。”
    缨徽怔怔看他。
    他潸然泪下:“我其实早就不想活了,我也知道来幽州成算根本不大。可我不能躲起来,我要报仇。要不成功,要不就让我死在报仇的路上。”
    缨徽真粗心。
    心里描摹过许多遍的阿兄。
    那么璀璨俊朗的阿兄。
    其实眼睛里早就没有光了。
    亮如星辰的凤眸只在梦里。
    她想不明白该怎么办。
    只知道她不能去靺鞨。
    背井离乡,形单影只。
    同在幽州又有什么区别?
    甚至那里更远,更冷。
    缨徽颓丧地低下头。
    谢世渊挟干净眼泪。
    握住缨徽的肩,温声安慰她:“没事的,葡萄。我带了钱和人出来,都留给你。在靺鞨找个好地方,生下孩子,再嫁个好人,安稳平静地过完一生。”
    缨徽没有应声,也没有拒绝。
    只泣泪涟涟看着谢世渊。
    我不信,除了你,还有谁会对我好?
    我……只想要你啊。
    可她不能再强迫他了。
    灭门血仇,还是救命恩人的血仇。
    自己多么可恶啊。
    她踉踉跄跄地回了寝阁。
    白蕊和红珠在那儿等她。
    两女罕见的神情宁肃。
    “娘子,你说过,我们是姐妹,姐妹不能有欺骗。”
    红珠先忍不住。
    缨徽涣散地看她。
    面色惨白,提不起力气问怎么了。
    红珠步步紧逼:“你是不是看上谢将军了?”
    缨徽翻身上榻,和衣卧着不语。
    白蕊将红珠推开,站在榻边。
    轻声说:“红珠说得不对,娘子本就是冲谢将军来的,对不对?”
    “娘子决定要给都督做妾,诱惑薛郎君洗劫七郎府邸的密牢,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谢将军,对不对?”
    缨徽懒懒地掀起眼皮看她。
    白蕊拢袖而立,面上罕见的带了些遣责。
    “是又怎么样?”
    缨徽挑衅:“你能如何?去西京向我阿耶告状,还是回幽州向崇润告状?”
    她骨子里藏着戾气和乖张。
    只有在谢世渊面前才会消失。
    至于旁人,又有什么重要。
    白蕊咬牙:“娘子,你这样太让人伤心了!”
    她奔到窗边。
    不忘拉下窗牖,捂嘴啜泣。
    这一回,连红珠都不帮她了。
    她像只炸毛的孔雀,双手叉腰。
    气呼呼道:“我和白蕊姐姐一路帮你,好些事情都替你隐瞒下来不往侯府递信,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们!”
    缨徽心里烦躁,转过身不搭理她。
    红珠执拗地把她掰回来。
    怒道:“你是不是以为从此用不上我们了?我告诉你,西京来信了,侯爷派了三郎君来替他参加婚仪。”
    缨徽猛地翻坐起来。
    韦氏三郎,讳成康。
    是云黍县主所出。
    看来静安侯真的很在意这门婚事。
    缨徽有些担忧:“那……”
    红珠气道:“白蕊姐姐嘱咐过我怎样应付,我们什么都不往外说,娘子你却这样对我们!”
    缨徽勾缠手指,一时有些歉疚。
    她摸摸红珠的脑袋,又去窗边把白蕊拉回来。
    真心诚意地致歉:“我就是这个狗脾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今夜心情太差,殃及了你们这两只小池鱼,实在对不起,你们别与我一般见识了。”
    白蕊红着眼睛,点了点头。
    她道:“娘子,谢郎君不是依靠,您不要犯糊涂。”
    缨徽一愣。
    白蕊命红珠出去看管门户,谨防旁人偷听。
    认真与缨徽分析:“谢家罹难,谢郎君若是有良心的人,自然是要为家人报仇的,势必血雨腥风,看顾不了娘子。但话说回来,他若不管家仇,肯与娘子安生度日,那这人未免过于凉薄,更是不能依靠。所以,娘子与谢郎君注定是死局。”
    “我知道了,我都知道。”
    缨徽嗫嚅:“可是白蕊,不是所有事都能按照算计好的东西做决断的。”
    “那您想如何?”
    白蕊急道:“难不成您想陪谢郎君一起去报仇?别忘了,您还怀着身孕,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孩子想。”
    缨徽抚摸小腹,倍感煎熬:“我不知道,我脑子很乱,总要好好想一想。”
    她从枕下摸出小银鱼,放在嘴边哈气。
    拿罗帕仔细擦拭干净,翻身上床抱着它入睡。
    白蕊不忍再逼她。
    为她垂下绣帏,往香鼎里撒了一把芸香丸。
    悄悄退了出去。
    红珠进来与她商量:“要我说,那姓薛的也靠不住,还不如回幽州,七郎快要做都督了,他定能保护娘子。”
    这般情状,实在艰险,白蕊亦有些后悔。
    却又不敢做奢望:“只怕七郎已恨死娘子了。”
    “回去认个错也不行吗?”
    红珠想起过往种种,“七郎那么爱娘子啊。”
    白蕊皱眉:“可是这种事,哪个郎君能容忍?”
    两人商量许久,终没有头绪。
    第二日清晨,韦成康就到了。
    连年战乱,他出行未敢讲究
    排场。
    骑一匹宝骏,带十个护卫,轻装而至。
    薛昀率军亲自出城迎接。
    缨徽很不耐烦应付娘家亲戚。
    本来薛昀要带她一起。
    她借口昨夜没睡好,头晕。
    留在了官驿里。
    七月流火,暑气逐渐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