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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她缓慢走近,心跳如擂,连声音都颤抖:“他……”
    刑官道:“在都督府里受过重刑,身子骨扛不住,已昏迷多日。”
    她舔舐干涸的嘴唇,极艰难地问:“能醒来吗?”
    刑官回:“欧阳郎中来看过,说是‘亡血内损’,好好将养,应当能慢慢养好。”
    缨徽放下心,仔细凝睇他。
    十二岁分别后,她就没有见过阿兄了。
    他如记忆中眉目如画,俊美如俦。
    只是记忆中他永远是意气风发、朗如星月的模样。
    如今的他却是憔悴的、病弱的。
    这定是宿命,这一回要她来救他。
    刑官们见缨徽盯着人家看。
    料想是这郎君容貌不俗,颇为勾人。
    摇头笑了笑。
    缨徽不要他们伺候。
    他们便检查了密牢锁,各自回值房躺下安歇。
    左右无人。
    缨徽蹲下,握住谢世渊的手,轻唤:“阿兄。”
    未有回应。
    谢世渊的眉宇紧皱,仿佛梦中亦有刀风霜剑。
    冷汗顺着惨白的额角流下来,不时瑟缩几下。
    缨徽将他的手扣在掌心,揉搓温柔。
    轻声说:“阿兄,葡萄来救你了,你醒醒吧,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鬼使神差的,谢世渊的眼皮竟真的颤了颤。
    她恍然惊喜,忙道:“我一直都想着你,想你做的鹿肉脯,自从离开定州,我再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还有你送我的小银鱼,我一直带在身上,就像你陪着我一样。”
    魇中的谢世渊仿佛在极力挣扎。
    喉咙里溢出几缕破碎声响。
    缨徽捧着他的手,如圣物般虔诚:“你醒过来,葡萄什么都没有,葡萄只有你了……”
    轰隆隆的声响打断了她的抒情。
    刑官听到动静出来。
    缨徽只有放开谢世渊的手,擦干眼泪后退。
    李崇润袍裾上沾了些血。
    宝剑出鞘,亦有斑驳血渍。
    身上披了霜寒。
    他快步走到缨徽身侧。
    明知无碍,还是不放心地检查了她一番。
    确认无伤,才揽她入怀。
    缨徽呆呆地任由他抱。
    视线越过他的臂膀,兀自落到谢世渊身上。
    李崇润丝毫未觉,犹安慰她:“不要怕,一些乌合之众罢了。”
    缨徽点头。
    目中的谢世渊却渐渐模糊。
    天旋地转,晕倒在了李崇润的怀中。
    她是在寝阁的螺钿床上醒来。
    手腕搭在床沿,上面铺了红布。
    有一个头戴翼冠的郎中给他把脉。
    李崇润守在床边,还穿着染血的衣袍。
    见她醒了,忙上前握住她另一只手。
    覆住她的额头,又问她哪里不适。
    缨徽的情绪剧烈起伏,生怕短暂的相见是一场梦。
    屏住呼吸,不答反问:“七郎,我刚才是去过密牢吗?”
    李崇润面露紧张:“是呀,你怎么了?”
    大喜涌上心头,缨徽又咳嗽起来。
    李崇润忙给她捶背,喂她喝温水。
    那厢郎中已将红布药箱皆收起。
    李崇润焦切道:“娘子不适日久,你自诩名医,总不能拿那些忧思气虚的官话糊弄我,必须得诊出一二,开几副有用的药。”
    那郎中约莫四十多岁,浓目薄唇,很是精神,他笑了笑:“七郎,你好生糊涂,你家娘子是有喜了。”
    第21章
    寝阁内有片刻的寂静。
    良久,李崇润才懵懂地开口:“什么?”
    郎中笑说:“七郎,你要做父亲了。”
    他又看向缨徽。
    笑容微敛:“韦娘子体弱血虚,需得好好将养,勿要多思操劳。”
    缨徽亦有些茫然。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腹。
    平坦如初,那里竟然孕育了一条生命吗?
    何时的事?
    她伸出手想要隔着罗衣摸一摸。
    又颇有些近乡情怯。
    生怕惊吓到什么。
    李崇润率先反应过来。
    握住她的手,轻覆上她的腹。
    “小宝宝。”
    李崇润轻声对她说。
    眉梢眼角上扬出愉悦的弧度。
    缨徽却下意识避开了他那殷切的目光。
    短暂的惊讶与好奇之后,是沉重的忧愁。
    为何这个时候来了呢?
    李崇润向来对她的情绪十分敏感。
    察觉到她的低落,心里不快。
    却忍住。
    搂住她满怀热忱地说:“你与我,再有一个小宝宝,不就是一个完整的家了嘛。”
    完整的家。
    多么具有诱惑的词。
    她与李崇润自幼在破碎的关系里挣扎。
    从未体验过的圆满温馨。
    恩爱的父母,健康快乐的孩子。
    多么的令人憧憬。
    缨徽望着李崇润俊秀期翼的面庞,却根本想象不出与他举案齐眉的光景。
    像有两只手在拉扯她,撕扯煎熬。
    她低下了头。
    李崇润已抓住郎中,仔细听他嘱咐保胎事宜。
    府里忙碌起来。
    李崇润将他的姨母高兆容请了来。
    高娘子再度与缨徽碰面,态度大不相同。
    她事无巨细,一一过问。
    吩咐白蕊和红珠将寝阁里浓郁的熏香撤走,换上时令的瓜果菜蔬。
    又摸了缨徽盖的被衾和软枕,让换成柔软的云缎。
    膳食补汤更是谨慎至今。
    缨徽歪在卧榻上,靠着凭几。
    见高兆容内外忙碌,有些过意不去。
    客套:“姨母,我让红珠买了透花糍和酪樱桃,配上新沏的毛尖茶,您来尝一尝吧。”
    高兆容风风火火地干完手头活儿。
    踱到缨徽面前坐下。
    “糕点少吃一点,对孩子不好。”她说。
    缨徽刚拿起一块透花糍。
    打得晶莹剔透的糯米糍上裹一朵完整的桃花。
    如胭脂新染,玲珑可爱。
    她看看高兆容,又摸摸小腹。
    放回去,吮了吮指间残渣解馋。
    高兆容见她如此,不免露出慈爱的笑容,“我拟了个单子,让膳房照着上面料理,必不会让你孕中委屈。”
    她本是高傲之人,却万分俯就。
    令缨徽不禁生出些愧疚。
    她低垂螓首。
    手有一搭没有一搭的抚摸腹部。
    随着动作,指间星辰闪耀,熠熠生辉。
    高兆容仔细一看,是一枚嵌蓝宝的戒指。
    宝石打磨精致,浮雕着宝相花的暗纹。
    赤金的戒托雕琢成麦穗的形状。
    形状繁复,不像坊间之物。
    高兆容认得这枚戒指,笑了笑:“七郎给你的。”
    缨徽未当成回事:“今早给我戴上的,说是千万仔细,不可以弄丢。神叨叨的。”
    高兆容端凝她的神色,不由得涌上些许不安。
    她看着七郎长大,素知他性情。
    表面温文,实则偏执。
    认准的人和事绝不轻易放手。
    亲眼见他对韦缨徽何等执惘。
    若是两情相悦,自是良缘。
    可这小女娘对待这段感情过分轻飘。
    两厢碰撞,又不知会是何结局。
    高兆容瞥向香案边上的膳单。
    自我安慰:有了孩子,应当可以拴住她吧。
    可想起一些前尘,又觉不稳当。
    总是忧虑的。
    缨徽在为难过后,拿定了主意:不能叫孩子绑在这里。
    与李崇润相处的这三个月里,她实在煎熬痛苦。
    纠缠至今,别说男女之爱。
    就是昔年那点相依相伴的感情,也所剩无几了。
    孩子她定会好好养大。
    可她的一生不能是这样的。
    夜间缨徽躺在榻上。
    红珠给她扇风——如今她也畏热。
    小丫头屡屡抻头觑看她的神色。
    终于忍不住说:“既然已经怀孕,那不如就跟着七郎吧,怎么样还是亲生的父亲最知道疼孩子啊。”
    缨徽阖眸养神,并没有反驳。
    只是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红珠在她这里得不到认可。
    又看向在一旁守着红泥炉子温汤的白蕊。
    白蕊愁眉紧锁,扇柄垂下的丝绦在她手里狂飞乱舞。
    缨徽下午趁乱让白蕊去给薛昀送信了。
    她已探到谢世渊的关押之处。
    提前告知,省得三日后无头苍蝇似的乱撞。
    还剩三日。
    缨徽望着轩窗外的榴花。
    没精打采的耷拉在枝头——将要过花季了。
    再过几日又不知是何光景。
    消磨几炷香。
    白蕊的汤终于温好,端给了缨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