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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第111节
    到了第二日,便又恢复了从前那副严厉的模样,手把手教她如何配药,记账,抓方,一丝不苟,稍有差池便是一顿训。
    钟薏埋头听骂,一边算方子,一边忍不住偷偷地笑。
    院中枫叶翻飞,微风掠过房梁,细微动静和师父的训斥声交错在一起。
    大概就是这种日子——
    安静、温吞、琐碎,却叫人心生安稳。
    她这才觉得,自己是真的回来了。
    第80章 重逢有人埋在她脖颈,深深嗅闻。……
    钟薏在济明医馆呆了半月,跟葛若水告别,带着她爹和阿黄坐上了去十方镇的马车。
    十方镇一条主街贯穿南北,街边多是小店坊肆,最热闹不过辰巳之间,午后便渐渐清寂下来。
    她挑中的是拐角的一间铺子,背靠小河。
    初时店主开价极高,她犹豫了许久,原想着再寻一处,结果临了不知为何,忽然又改口,便宜租给了她。
    药坊后头有座小院,钟薏就住在里面。
    每日清晨早起劈柴,煎药,打扫庭前落叶,得空时去镇外面的药铺进草药,到黄昏才回来。
    夜里窝在榻上抄方学习,偶尔抄着抄着睡着了,醒来才发现灯没灭、墨没盖、满身凉意。
    如今柴米油盐都是她亲手操持,却一日比一日活得踏实。
    阿黄恋爱了,跟一只不知从哪来的大黑狗。
    那狗天天在旁门的巷子里徘徊,叫声又哑又长,很是吵人。
    她初时想拦,后来拦不住,便只能由着去。
    阿黄很快生了一窝崽,才满月,母性便荡然无存,跟着黑狗成双入对地不知去向。
    于是她的活里又多了一样:养狗崽。
    药坊没有名字。
    若是如她师父那般,取什么“仁济”“济明”之类,听着悬了些,因为她也不是为了救世苍生。
    一时想不到合适的名字,索性空了下来。
    刚开始没人敢进。
    镇上的人对她有些戒心,只有隔壁布坊的大姐性子热络,第一日便来敲她的门,零零碎碎问问她租金贵不贵,从哪里来,住的还习不习惯。
    转过几天,她给周围邻里都登门送了礼,发现她儿子咳得厉害,又熬了药送去。
    从那以后,董娘子一有机会就跟人夸她。
    渐渐地,门前也热闹起来了,平日人们需要什么药材都来找,偶尔也有来看些风寒脑热的。
    她看病不收诊金,只收药材的钱。有时遇上家里难的,药钱也不要。
    日子过得平静,看的太多,心境也变了。
    她刚出来的时候,以为自己恨透了京城,连那些名字都不愿再听一遍。
    可如今偶尔静下来,也会有些东西慢慢浮上来。
    她会想起京中几个好友,不知如今都在做什么;想起那位定了亲的郡主,嫁没嫁去关西,夫婿是否待她如说的那般体贴。
    也会想起帮她离开的皇太妃,不知她的身子是否安好。
    她在这里同样碰到了许多人,还认识了一位教书先生。
    姓王,王秋里,年岁不过二十四五。
    生得端正,身量高大,说话却意外地腼腆,语调轻得像猫叫。
    最初是他的学生路过上学时,爱钻进药坊摸小狗,不肯进书塾。
    他赶来捉人,刚踏进门,就被她屋里晒苍术的味呛得直咳嗽,说了两句便带着学生仓皇走了。
    后来却来得越来越勤。
    只站在药坊门口,隔着几步台阶,略微弯着身子同她说几句话。
    董娘子每次靠在布坊前打量他们,扯着嗓子笑:“哎哟——咱们王先生今儿又来喽。”
    王秋里听见了,耳根飞红。
    起初钟薏并不怎么搭理他,只应一句便转身忙别的。
    可他来得多,也不做什么冒犯事,很是小心翼翼,她便也不怎么防了。
    偶尔送来些山中草木,说是学生父母给的,自己用不上,倒不如拿来让她试试药。
    他每次进坊,总会拘谨地说一句“打扰了”,才敢迈步踏进。
    药坊来了看病的人,他便在一边帮忙算账打秤;有时钟薏忙得顾不上吃饭,他便从街口茶铺带一屉热包子过来,说是刚好路过。
    一次和她闲谈,他问她是哪门哪派,师承何人,又说若她愿意,他能帮忙印些小册子,把药理写成通俗白话,教乡里人识方辨病。
    他说这话时,语气依旧很轻,眼神却认真极了,眸中带光。
    葛若水是十年前来的青溪,带着一身本事,但谁也不知她究竟从哪里来。
    钟薏只道自己不过是跟着师父胡乱学的。
    印册子倒是好主意,可她也没有那么多本事讲得明白。
    他继续轻声细语:“你医术这般好,若真是胡乱学的,那便更了不起了。”
    她被训惯了,莫名听到夸赞,有点想笑。
    像他这般的夫子,真的能日日管得住十几个学生吗?
    再一次听到卫昭的消息,是他御驾亲征突厥,已班师回朝。
    消息是董娘子随口提的。
    不过是坐在堂里感慨一句,五文钱进的丝,好不容易降成了三文,末了随口道:“听说是皇上打完仗回来,路上才松了口子。”
    钟薏正低头给狗崽喂羊奶,闻言没抬头,只应道:“那娘子店里又能新上几款好看的裙服了。”
    他果真没死。
    也没有来找她。
    她刚逃出来那阵子,提心吊胆了很久,不知哪一天卫昭会从什么地方冒出来。
    甚至在夜里反复设想,若再见时该如何应对。
    可听见这句消息时,她才忽然意识到——
    她早就不怕了。
    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只那些噩梦没再出现过。
    夜里不再惊醒,也不再梦见那只满是血的手探过来,抓着她的腕子,要她摸他空洞洞的心口。
    他大概也一样。
    在生死边上走了一遭,看清了一些东西,连执念都一并丢下了。
    钟薏没什么特别的想法。
    只是心中绷得太久的警觉,在毫无预兆的某一瞬,像是雨后瓦檐滴落的水珠一般,轻轻地落了下来。
    如她所说,她们已经两清。
    *
    钟薏十九岁的生辰是在十方镇过的。
    清晨董娘子提了件铺子里新上的春衫来,说是送她的生辰礼。她接过来道谢,给她配了一副养身汤当做回礼。
    傍晚开始落雨,夜风带凉,街上没什么人,她便早早关了药坊的门。
    她在房里换上那件春衫,在铜镜前照了照,颜色极衬她,裙摆轻盈,转动时像蝴蝶起舞。
    她站在镜前,唇角忍不住扬起。
    可眼光往下一落,便瞥见颈侧那道淡淡的疤痕。
    不深,却碍眼。
    是当时没好好静养留下的。
    她抿了抿唇,指腹轻轻摸了一下,摸到凹凸不平,又收回手。
    夜里,钟薏煮了一碗长寿面。
    面是自己擀的,汤色奶白,热得沸腾,碗边氤氲着一圈雾。
    她已经有很久没吃过长寿面了。
    她端到桌前坐下,看着面条在碗中浮浮沉沉,葱花被热气冲得卷到一
    角,眼神有些发空。
    却是一口没动。
    阿黄趴在她脚边,没像往常那样到别处去,只默默守着她。
    钟薏给屋子里供着的牌位点了香。
    一共三个。
    最中间是她爹的,旁边是宫里因她而死的宫人,还有一个,是那个至今连名字都不知的花匠。
    她望着漆黑的牌位,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牌前没有安蒲团,跪下时石砖的冷意透了过来,风从门缝边钻入,香头被吹得一明一灭。
    这些日子她过得安稳,一日一日被推着往前走,像是从前想象过的梦。
    有些情绪藏得太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