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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这其中似乎有许多不可告人的宫闱倾轧与明争暗斗,宋时微倒不至于害怕,但他觉得麻烦。
    他只想回渠宿小城,过他那半隐退一般的、风平浪静的安稳生活。
    他俯首:“谢陛下圣恩。”
    *
    钟北尧对自己毫不留情, 八十军棍打得他也昏过去了一次,幸好军中掌刑的人知道分寸,伤势看着骇人但不伤及根骨。
    钟北尧受完刑就开始询问宋时微的消息,听说那是沈明烛请回来的谋士。
    他打听到位置,上完药,换下湿透的血衣,忍着痛带着伤去找宋时微道谢。
    宋时微也刚到沈明烛给他安排的住处,正收拾他从渠宿带过来的书籍,听到下人禀报钟北尧求见还有些诧异。
    宋时微整了整衣袖,暂时放下手头上的事情,去前厅见客。
    钟北尧唇色苍白,周身清苦的药味也掩盖不住浓重的血腥气,他躬身行礼:“多谢宋先生为我执言。”
    宋时微忙上手去搀,带着些微的责怪:“将军有伤在身,怎不卧床休养?”
    身为大雍人,对这等保家卫国、征战沙场的将士很难不天然存三分好感。
    钟北尧直起身,因方才的动作牵扯到后背的伤势,他脸色又白了两分,还是强撑着笑道:“宋先生于我有大恩,钟北尧铭记于心。”
    宋时微轻轻摇了摇头,“不必谢我,其实也是公子的意思。”
    他说:“公子其实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不被你看出来,他将情绪表露得这样明显,本就是想再给你一次机会。纵然没有我,公子也会让其他人去提醒你的。”
    宋时微很清楚,沈明烛屏退左右只留下他,显然就是挑选中了他为钟北尧解惑。
    他们都是棋盘上的一粒子,只有沈明烛是执棋的人,就好像这人分明也能做得更隐蔽,却非要肆无忌惮在他面前暴露身份。
    不过也是拿捏他的方式罢了。
    宋时微觉得胆寒,他不是很能看明白沈明烛所有的举动,只觉得那人像是一个天生的帝王,掐指谋算间,带着残忍的理智。
    年轻的少年君主端坐高台不动如山,唇齿翻覆间,轻而易举操控着所有人的命运。
    可怕,实在太可怕了。
    宋时微看向钟北尧,想要从他那儿得到被认同的肯定,却见钟北尧眼睛猛地发亮。
    宋时微:“?”
    钟北尧哽咽道:“公子心中有我,我却有负公子信任……唉,我何德何能啊!”
    他满脸得意。
    宋时微:“……”
    钟北尧是不是忘记了,他现在还带着伤,且是沈明烛下的令。
    好吧,就当是沈明烛极得人心吧。
    宋时微试探地问:“钟将军觉得,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倒是要听听沈明烛是怎么给钟北尧灌的迷魂药。
    钟北尧大惊失色,“你怎么知道他是陛下?陛下连这都告诉你了?”
    说到后面语气中都带上了酸味。
    宋时微:“……”
    你好像有那个大病。
    而此时,沈·心思诡谲·八百个心眼子·明烛打了个喷嚏,心有惭惭:[小五,钟北尧刚刚是不是吓坏了?唉,我当时太生气了,等下去跟他道个歉好了。]
    系统心有余悸地表示认同:[吓得不清,“哐哐哐”地把头往地上砸。宿主,别的皇帝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你也学学……不过道歉就不用了吧,又不是你按着他的头砸的。]
    *
    清州、淮州的日子没有太大变化,沈明烛依然一天到晚往外跑,军营依然鸡飞狗跳,所有人抢着要接过贩卖俘虏的生意。
    只不过自沈明烛在城门口嚣张地杀了丁弘之后,他的狼子野心似乎已经暴露无虞,谁都把这当做是给朝廷的战书。
    外头怎么辱骂他暂且不提,反正这些话没人敢拿到沈明烛面前说。
    倒是吸引了许多也看不惯朝廷的有识之士来投,造反头子兼当朝皇帝沈明烛对此表示,实在是意外之喜。
    ——他会去渠宿不就是觉得手下文人不够用吗?要早知道还有这种效果,他早就反了大雍了。
    丁弘的尸首送到了盛京。
    九霄金殿之上,裹挟着腥风血雨的军人一身凛冽寒气:“我们公子说了,这个人不行,请诸位大人换个正常的官员过来。清、淮就算偏僻,那也是我们公子亲自带兵夺回来的故土,由不得小人欺辱。”
    他穿着盔甲,因此只抱拳行了军礼。
    身姿挺拔,不卑不亢。
    奉命护送使团入京的齐晨也站在队列中,面色平静,仿佛这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他们只两个人,可却站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朝堂上一时无人敢说话。
    半晌,沈应打圆场,让人引两位将领下去叙话,言辞客气,也不敢问丁弘被杀的罪。
    他们俩走后,朝廷才忽然像是“活”了过来。
    先是丁勇升的一声哭嚎,“弘儿,我的弘儿啊,这是要我的命啊。我们丁家就这一个独苗,晋王殿下,你得为老臣做主啊。”
    沈应真想回一句——这么舍不得,你刚才怎么不说?
    但他不行,因为他现在是代理皇帝。
    沈应憋屈:“恭顺侯还请节哀。”
    “臣节不了哀,殿下,弘儿他、他还只是一个孩子啊,飞来横祸,臣请殿下主持公道。”丁勇升箕踞而坐,哭闹不止。
    沈应:“……”
    家中妻妾成群的孩子吗?
    沈应忍着头疼,好声好气:“那你想让孤怎么做?把钟北尧召回来,当面向你道歉?”
    丁勇升哭声顿了顿,嗫嚅道:“也不用……”
    光是钟北尧两个下属就够可怕了,他亲自过来?那盛京怕是真要换一片天了。
    朝堂上的政治,无非是利益的交换与妥协。
    在契胡使团的对待方式上他们给了沈应等人方便,相应的,沈应也该在别处回报一二。
    于是有了不学无术但能成为一城之主的丁弘。
    沈应揉了揉眉心,“为今之计,是要想个解决的法子,诸位爱卿觉得,谁能接替丁弘,胜任这钦差一职?”
    朝堂再度陷入沉默。
    满朝文武支支吾吾。
    沈应冷笑一声:“先前不是争得很厉害吗?李爱卿,你长子今年刚从幽州调回,听闻政绩不错,不如就让他去吧。”
    李成德出列请罪:“臣长子才疏学浅,侥幸得几分功绩,不足以担大任,恳请殿下另择贤明。”
    “那王爱卿?”
    “臣凡才浅识,殿下恕罪。”
    “余爱卿?”
    “臣……臣也不行。”
    “都不行?”沈应气笑了,“敢情这满朝文武,全是一群尸位素餐、德不配位之徒!”
    众人哗啦啦跪了一地,“王爷恕罪。”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主动权已经从求和派世家转移到主战派手里。
    许瑞章出列,躬身道:“臣愿往。”
    沈应脸色稍霁,温声道:“太傅年纪大了,此一路舟车劳顿,不妥。”
    许瑞章再度请命:“为国效力,不惜此身。”
    同样是恳求,一个贪生怕死,一个向死而生。
    还跪在地上的几个出自世家的臣子像是被人凭空打了一巴掌,饶是以他们的脸皮厚度都不免觉得有些尴尬。
    沈应仍觉得不妥,他看向郑孟贤,以眼神示意想要他也开口相劝。
    郑孟贤有些犹豫,迟疑片刻道:“殿下的担心也有道理,太傅还是不要逞强为好。”
    在许瑞章之后,慢慢也有其他的官员出列。
    “臣也愿往。”
    “臣请去。”
    许瑞章打断他们:“殿下,国公,臣忝居太傅之职,钟将军许是会给臣几分薄面。”
    好歹也教过小皇帝,当年沈明烛都还得叫他一声“老师”。
    沈应小声劝:“太傅,您认真的?那钟北尧不像正常人,他多半有病。”
    情绪如此多变,时不时礼貌时不时发狂,这叫什么病来着?
    许瑞章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确实三思过了,他坚定道:“正因如此,臣才应该去。”
    主战派在朝堂上被排挤了这么久,如今每一个人都万分难得,他们损失不起。
    可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他们不能再一次放弃清、淮。
    倘若是他,也许还有机会活着回来。
    第135章
    暮色深深。
    盛京城不夜, 满城尽是灯与彩。
    大雍的文臣同契胡使团唇枪舌战,言语交锋,迫使他们付出了比原定多出三倍的筹码。
    原本还能更多, 只是这档下出了钟北尧杀钦差一事,异族们都有些躁动,怀疑边境是否与中央生了罅隙。
    朝臣们心里也没底,谈起条件来也就缺了三分底气。
    如此“宾主尽欢”,使团们被礼貌送出盛京,踏上回契胡的路。
    许瑞章顺路往突骑, 于是也一同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