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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风声这样大,他知道这里不是一个合适的谈话场所,但是她那费劲说话的模样的确难得一见。他笑起来。
    金钩在空中一挥,滚滚黄沙将两人包围,隔绝一切光线的球体,成为了彼此谈话的绝对私密空间。
    黑暗中,他看不见她的脸,便也不用担心见到任何不妙的神情。
    他依旧精准地抓住了她的手。
    “如果没有别的事情,你可以离开了,我能看出你早已忘记了之前我说过的话。”
    黄沙将一切喧嚣和飞溅的浪花隔绝在外,她的声音在黑暗中如此清晰,声波接触到球体的边缘后似乎又将词语反弹回来,在耳边萦绕不绝。
    忘记?他从未忘记。
    为什么如此渴望听到她的声音?
    一点光芒在黑暗中绽放,立于她的指尖,喷吐的银丝给这小小的空间提供了可被眼睛捕捉的机会。
    她的面孔在这光线下显得不太真实,若隐若现。
    但微蹙的眉头是一种不好的预象,他抬手,将大拇指按在她眉间。
    在他推门进入之前,这张脸上是什么表情?
    是一种很陌生的、看起来有点软弱的、似乎多看一眼就会将自己灼伤的笑容。
    是她站在「家人」之中的笑容。
    也许这就是她一直在寻求的东西。
    这样的笑容,有没有对他展露过呢?
    干渴。
    渴意一点点攀上他的咽喉,从他身体深处某个地方,像是干裂的土壤缺少水分,指尖一抿便化作无根的飞沙。
    不想见到任何拒绝的意味,他一把握住那亮光的指尖,于是周身重新归于黑暗。
    嘴唇落下,触感微硬,带着凉意,是她的鼻梁。
    他重新寻到她的嘴唇。柔软温暖,微微潮湿。
    是在等待这一刻吗?
    他不知道。
    只是听见,她似乎叹了一口气。
    “不是现在,”她说,“你还不明白。”
    她重新回到那个热闹的车厢里,那个带着食物香气与温暖炉火的车厢里,重新拿起切蛋糕的塑料刀。
    他不知道心脏的模样该如何形容,但黄沙形成的球体破开了一个洞,随着海风一点点支离,散作微小的沙砾。
    于是这场旅程到此为止。
    他又回到他的落地窗前,在夜幕中,只有一点雪茄的火光映在玻璃上。
    沙漠里的城市还是一成不变,不变的晴朗夜空,不变的漫天星光,不变的仙人掌与墙壁上爬过的沙蜥蜴。
    一切都令人恼火。
    曾经他很热衷于站在这里,等待城市中央一家餐厅打烊,看着换掉工作服的女性员工走出来,一步步向着他的方向走来。
    他突然对眼前的一切感到厌倦。厌倦到提不起一点兴趣。
    早点结束吧,计划已经筹划太久了,他的准备足够充分了。
    木箱里的「跳舞粉」,躲在隐秘的船舱角落里,源源不断地穿过阿拉巴斯坦的国境线,将大自然的雨水置于人类的掌控下。
    猜忌的火苗已被点燃,民众在蠢蠢欲动。
    他几乎能预见到那个无能的国王,在宫殿中来回踱步,最后以退位谢罪的模样。
    快了。
    就快了,他马上就能品尝胜利的果实。
    有讨厌的蚂蚱跳出来了,不要紧,他会解决掉,就像拂掉一粒灰。
    就快了。马上就要结束。
    他懒得再玩这个游戏了。
    不再躲在幕后,在所有部下面前现身,他的命令无需再经过任何人的传达。
    妮可罗宾背叛了,无所谓,这是他早就预料到的事情。但他可以再多留片刻那家伙的性命,直到他们的合作达成。
    而其他的事情,他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完成。
    ——
    ……付出的代价,比预期多了些。
    草帽小子。简直就是个捏不死的臭虫。
    但是没关系,历史文本就矗立在他面前,只消等罗宾解读其上的文字,他就能得知「冥王」的下落……
    “……这里只记载了阿拉巴斯坦的历史,”那女人说,“没有一个字提到「冥王」。”
    ……
    为什么?
    ……
    他的计划里,可没有失败这一项啊。
    ……
    再睁眼,已经身处无尽地狱。
    其他的囚笼们正肆意狂笑,迎接他们的新成员。
    他歪着头,将视线落在条纹相间的囚服上。
    ……这衣服可真是没品透了。
    ……
    好想抽烟。
    ……
    这里比沙漠还要一成不变。
    或者说,什么也没有。连时间的流逝也没有。
    他只能勉强凭借脑海中的回忆,来给自己的存在界定坐标。
    在无边黑暗中,他的记忆却变得清晰,足以去追忆一切细节,即便是三四十年前的经历也仿佛刚刚在眼前上演。
    年幼的男孩,驾着简陋的小木船,将全部命运交给海浪。
    在人与人的灰色间隙中穿行,最后停在某个小小的、隐蔽的港湾。
    捂着伤口躲在阁楼里等待死神,等来一个红发的女孩。
    丝线扯动皮肉的感觉,他记得很清楚。
    银色的丝线缝上他的伤口,也把两个孩子缝在一起。
    从那时起,两人算是「同伴」了吗?
    会思念彼此的,同伴。
    第41章 在此地
    “推进城,那是一个怎样的监狱?”
    闻言,坐在餐桌前的海军将领发出一声轻笑。
    “美丽的女士,你不会想要知道那种恐怖地狱的模样的。”
    见这个话题足以引起面前女性的兴趣,海军将领停下手中的刀叉,搜肠刮肚地讲述他对推进城的所有了解。
    “我曾经将犯人押解到那里,”他说,“用铜墙铁壁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严防死守,就连苍蝇也飞不出来。哪怕站在推进城的大门之外,也能听到囚徒们不绝于耳的惨叫声,那种感觉,光是回忆一下都觉得恐怖至极。”
    他夸张地抖动一下肩膀,恰到好处地将胸前闪亮的勋章展露出来,希望能引起对方的关注。
    只可惜女性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依旧在追问大监狱的情况。
    “所有的犯人都会被押送到哪里吗?比如被抓住的海贼?”
    “——当然。无论是多么穷凶极恶的海贼抑或是罪犯,一旦踏入推进城,就再也见不到头顶的太阳啦!可以说,推进城光是呆在那里,就足以震慑整片海域的邪恶……”
    “诶…这么厉害吗?”
    女子似笑非笑,用手托住下巴,唇边的弧度很淡,却令对面的海军看直了眼睛,连话说到一半都忘了该说什么。
    “那也就是说,没有任何人能从中逃脱,对吗?”
    海军开始结巴:“当、当然……”
    女子笑了笑,站起身来:“听上去真是可靠。很高兴和你聊天,准将。你要的红酒已经为你打开了,别忘了到前台结账。”
    那笑容看得海军晕乎乎的,下意识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直到女子的身影消失在车厢门后,他才傻笑着将视线落回面前的餐桌。
    桌上精致的红酒瓶,以及上面标签的价格,让他呆了一呆。
    “等一下,这么贵的红酒?!这真是我点的?!老天,我可付不起——”
    然而红酒已经被开启了,也的的确确被他喝到嘴里了。当这位海军冲到前台想要理论时,迎接他的是几个壮汉凶神恶煞的嘴脸。
    壮汉们目露凶光:“怎么,有人想赖账?”
    “等一下,这肯定是误会了!”那位美丽动人的女士冲到双方中间,楚楚可怜道,“这位先生是优秀的海军准将,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低素质的行为?更何况,他挑选红酒的品味这样好,就连品酒时的风姿也是优雅至极,我不允许你们随便诬陷这位先生!”
    想要理论一番的海军将领,还未骂出口的脏字胎死腹中,梗着脖子再也吐不出半个字。
    最后花光了本月的所有津贴,支付了账单。直到他抱着红酒瓶到站下车,也没能从僵硬的状态中恢复。
    “还是这么心狠手辣啊,小黛可。”
    秃驴老板数着票子,甚是满意。
    黛可妮斯冷笑:“最烦自视甚高的白痴,尤其是海军。”
    列车抵达终点站七水之都,乘客们陆续下车,长长的车厢变得安静而空空荡荡。
    黛可妮斯等人开始收拾餐厅,帮主厨大人一同准备员工餐。等热气腾腾的饭菜摆上桌时,车厢门口也传来了惊喜的尖叫声。
    “我们来得正好,是不是呀?”
    跳进车厢的人,是七水之都车站的站长,可可罗老太婆,以及她的孙女蒂姆妮,还有一只会喵喵叫的兔子。
    自打饱餐一顿正式开始在海上列车营业后,可可罗老太婆就很丝滑地蹭上了饭,过了几年,她年幼的孙女也加入了蹭饭的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