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众们主动散开，让她通过漫长幽深的观众席，磕磕碰碰走到他面前，期间因为笨拙的身体几次险些跌倒。
    虫肉的腥酸味还残留在她的喉咙里，在食欲消退后如此恼人。她开始想着自己现在一定又浮肿，又笨重，但最重要的是：
    为什么她能通过对方的眼睛看见自己？
    漫长的路途终于以两人面对面作为终点。
    奥黛尔抬头看对方的面具和黑斗篷，心脏乱跳，不确定要说什么。对方在泡泡的胁迫下举起了双手——
    完全藏在衣服之下的黑色双手，像虚空中忽然伸出的鬼爪。
    这双手揭开斗篷和面具，伴随着友善的声音：
    “没必要这么凶嘛。我只是来找我的甲虫而已。”
    一张笑眯眯的脸从面具后出现，柔滑的黑色卷发在脸庞两边分开，无风自动。
    他有一双和她一样的深色眼睛。即使他的瞳孔狭长竖直，其中蕴含的既定感也能够让她的心跳瞬间失去规律。
    “我们以前似乎没有见过。但是你很眼熟。”
    他隔着泡泡的翅膀认真说道，目光诚恳，耳垂的金饰发亮：
    “我先来自我介绍一下好了。我叫门罗，是为长途商队工作的鱼人。你们刚才抱走了我的甲虫，对吗？”
    奥黛尔完全被他散发出来的似曾相识感弄糊涂了，默默摇头。
    泡泡嚣张叫道：
    “你好，我叫不高兴。可以请你离我的主人远点吗？”
    “别激动，不高兴先生。”
    门罗祈求般看着奥黛尔：
    “克莱因变异甲虫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即使是尸体对我来说也有用处。那位漂亮的雌性，您确定不是您的同伴带走了它吗？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抢到了奖杯的观众们一起涌来，轻易挤走泡泡和门罗，要挟走奥黛尔参加庆祝会。泡泡一扫翅膀拍倒一大片虫子，但剩下的观众落荒而逃反而将他和奥黛尔隔开。她被四面八方包围来的虫群包围，被迫双脚悬空的那一刻尖叫起来，慌乱中感到后背被谁牢牢扶住。
    “抓紧我。”
    门罗在她肩头小声说道。
    记忆的陷阱被这句话再度打开。她忘记了自己现在身处嘈杂虫群的漩涡里，只顾想着自己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这句话。
    她回头看向他，惊异地发现他的双手拦在在她的腰腹部，而且身穿的黑色紧身衣软滑黏湿。一股恶寒让她急忙躲开他，踩着一地吱嘎乱响的虫尸逃远。
    他仍然抓着她的手腕：
    “不，我觉得你不应该逃跑……小心！”
    泡泡在虫群的另一头怒不可遏地拳打脚踢，一片又一片的虫子被他掀翻倒半空中。奥黛尔在门罗帮助下躲开一只从天而降的甲虫，同时脚下踩到一片稀烂的脑虫尸体。
    不，这种经历太熟悉了。她一定在什么地方经历过。
    在她耳边，门罗还在断断续续小声说道：
    “不要逃跑，让我来帮你……对，就是这样。”
    慢慢地，她的呼吸居然真的平稳下来。
    第78章
    泡泡带着滚滚热量和烟雾冲来，蛮力撞飞大大小小的虫子。门罗在自己也被撞飞之前放开了奥黛尔，飞快退到舞台的柱子后面，只露个脑袋。
    泡泡对着他攥紧拳头，翅膀一扇一扇，：
    “想尝尝蝴蝶的厉害吗？！嗯？想就来啊！来啊！我要单挑！”
    门罗似乎已经看透了泡泡的身份，只顾抱着柱子对奥黛尔说道：
    “你还好吗？刚才没有伤到吧？”
    “你没有资格说话！”
    泡泡情绪激动地抓起一只虫子抡过去，然后立马回身上上下下检查她有没有伤口：
    “不过说真的，你没事吧？”
    门罗看见虫子被甩过来，一缩头，那只虫子斜擦着柱子撞在舞台边角上，变成一摊肉沫。
    “我没事。”
    奥黛尔仍然能感觉到门罗的目光在看这边，想到他可能是真的很想要回自己的甲虫，心里微微不安：
    “我们该回去了。”
    “好吧——”
    泡泡一转身，躲在不远处偷窥的虫子们飞快逃走。只有门罗向前一步，叫住了他们俩：
    “等等，你们还没有帮我找到甲虫呢！”
    泡泡对他张牙舞爪，但门罗拿出了通讯器，坚定说道：
    “我不想惹上卡哈斯曼人。但是必要的时候我真的会请裁决员来解决这件事。你们也不想把这件事闹大吧？”
    奥黛尔想掏出百科全书查阅一下裁决员是什么，只是现在她被泡泡紧紧抱住，连动弹一下都做不到。
    她把手搭在嘴边悄声问道：
    “什么是裁决员？”
    门罗自然而然地接道：
    “是负责处理地区纠纷和冲突的脑虫。”
    说完后他又看了她一眼，好像看出来了她缺乏常识。但是这个目光里没有惊讶或者鄙视的意思。
    很难得。
    泡泡犀利地问道：
    “是吗？你觉得裁决员赶来的速度比我的翅膀还快吗？”
    门罗悬在通讯器上的手指犹豫着放下，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又说道：
    “虽然你说的也不错……但是，我还是想知道我的甲虫现在在哪里。”
    在他期待的目光中，奥黛尔举起手，指向舞台后。
    他一下子脸色变了：
    “可是那是停尸房。”
    “对啊，你最好快点去找。要不然晚了可就更难找了。”
    泡泡正在肆无忌惮地嘲笑，奥黛尔已经发现舞台边缘和入口处都出现了新的虫子。观众们逃了个干干净净，只剩这些安装了座鞍和装甲的甲壳虫潜伏在阴影里，油亮的翅膀发出呲呲声。
    “抱歉啦。”
    门罗晃了晃通讯器上面的呼叫记录，对她说道：“不是针对你……但是我的确在故意拖延时间。要不然你的蝴蝶侍卫肯定不会放过我的，对吗？”
    泡泡扭头观察了一圈畏畏缩缩躲在舞台边缘的甲虫，翅膀上的倒刺全部露了出来，形成一圈冷酷的蝶形光圈：
    “不会吧，真的有人觉得这几只甲壳虫就能对付我吗？”
    门罗和她同时睁大眼睛望着飘飞起来的泡泡，两人的动作完全一致。
    脑虫用扩音器细声细气尖叫道：
    “任何攻击守卫的生物将受到罚款，拘留等处罚措施。请放下武器，与我们谈判。我们的舞台价值昂贵，请勿以身试法。”
    门罗立刻说道：
    “我只是想要我的甲虫而已。我们完全可以和平谈一谈的。”
    她让门罗遣散那些裁决员带来的虫子。
    “你确定吗？”
    门罗指着众人头顶喷火的泡泡：“我看你的蝴蝶侍卫恨不得烤了我。”
    泡泡轻蔑道：
    “得了吧，我要是想烤了你，再来多少个裁决员也没用。”
    “泡泡。”
    奥黛尔叫道。
    听了她的话，刚才攒足了气势的蝴蝶慢慢降落，翅膀也恢复了原状——尽管仍然满身热气，嘴里还在嘟哝。仔细听了才听清楚他说的是“居然让我认错，哼，这可是我耶！”。
    门罗去和脑虫叽叽喳喳说了几句，脑虫们依言离开。他转身对奥黛尔挥挥手表示没事了，从怀里拿出一张虚拟照片，递给她：
    “这是……”
    泡泡劈手夺过照片，差点把门罗拽倒。
    门罗无奈一笑，指出会场里残破的摆设物品：
    “照片上是资料。我已经和裁决员说过了，只要你们赔偿我的甲虫，其他的事情都好说。不过你们必须赔给我一只和资料上一模一样的克莱因甲虫。不然我只好正式提出诉讼了。那可不是打架就能解决的问题。”
    他一咧嘴，她就只能注意看着他的蓝色舌尖上的金色首饰：
    “你刚刚说过只需要找到虫尸就可以。”
    “那是刚才的价格。现在我们浪费了不少时间，我作为商人当然要提高价位了。”
    他光滑无痕的服装和语气一样，找不出一丝破绽，让人恼火。
    她独自思考，然后说道：
    “我们能去舞台背后谈一谈吗？我有通用账户卡。”
    她拿出金卡迅速晃了一下。泡泡着急地要说话，被她制止了。
    门罗回头张望，通过台阶爬上舞台，斗篷下摆在满地的彩纸屑中扫出一条通道。
    “这里吗？”
    他停在举办比赛的长桌前，问道。
    她摇头，和泡泡一起跟上去：
    “再往里一点，我想找个安静的地方。”
    他又往幕布靠近了几步。运输虫尸的机械在幕后运转，不断吹出湿润温热的气流。
    奥黛尔直指幕后：
    “到那边去。”
    泡泡也跟着她靠近幕布，翅膀的燃料罐时不时喷出一两个火星，噼里啪啦点燃地面上的彩纸。微弱的火苗映红他和奥黛尔的脸庞，再加上幕后的热风，这个无人的会场简直成了密不透风的熔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