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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他忽然发现,不夜侯和贺青冥的关系,并不是那么简单。
    不夜侯看着他,忽然道:“你难道不想知道,贺青冥是什么人?”
    柳无咎瞪着他,冷冷道:“我不必!”
    他道:“他若想说,自然会说的,他若不说,我便一辈子也不必知道!”
    说罢,他便又从窗户飞了出去。
    不夜侯瞧着他的影子,笑着摇头:“……小闷葫芦。”
    第12章
    已是寒冬。
    柳无咎在街上走了一会,才回到他和贺青冥落脚的屋子。
    但他没有进屋,而是在门口又等了一会。
    他在街上走,是因为他要散去身上在不夜侯府邸“十洲风月”沾染的香气,他不进屋,是因为他要散去在街上沾染的冷气。
    等到香气和冷气全然散去,他才推开了门,进到里屋。
    但他只走了几步,便不再走了。
    只因他已听到了水声。
    贺青冥正在沐浴。
    贺青冥的声音似乎也多了一丝慵懒:“无咎,你回来了。”
    柳无咎那一点莫名的火气最后也消失了。
    贺青冥似乎等了一会,又道:“你为什么站在外边?”
    柳无咎顿了顿,道:“我等你。”
    贺青冥似乎轻笑了一声。
    过了一会,贺青冥又道:“可是我没有衣服,我总不能就这样出来。”
    他的语气很平,没有一丝波澜。
    他从来只把柳无咎当做一个孩子。
    柳无咎心里却已不再平静。
    他知道贺青冥从来不是他的父亲。
    柳无咎拿起衣服,递给了贺青冥。
    他们之间只隔了一道屏风,柳无咎看见贺青冥氤氲在水雾里的身体,贺青冥还很年轻,他的皮肤很白,四肢修长,腰身窄而有力——若在平常,青冥剑就缠在他的腰上。
    柳无咎已不敢再看。
    贺青冥穿上衣服,走了出来,却没有见到柳无咎。
    他发现自己已越来越不了解这孩子了。
    这孩子小时候总喜欢跟着他,但长大了,却不再喜欢那么跟着他了。
    这或许也是孩子的特点。
    但为什么贺星阑还是那么喜欢跟着他?
    贺青冥已决意不再去想。
    他忽然发现,自己近来已想的太多了。
    他并不是一个喜欢想太多的人,思考固然是一件好事,但想的太多,只会束缚行动的手脚。
    贺青冥已走了过来。
    他的头发散开了,还有一些湿气没有褪去。
    柳无咎为他擦头发。
    贺青冥道:“不夜侯跟你说了什么?”
    他竟已猜到。
    柳无咎慢慢道:“他好像认识你。”
    他见贺青冥没有反应,又道:“他好像对你很熟悉。”
    贺青冥没有发现柳无咎的话里透着几分古怪,只道:“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柳无咎的语气更古怪了,道:“什么样的过去?”
    贺青冥不由看了他一眼,柳无咎低下了头。
    贺青冥侧着头,道:“他帮了我,我还他一个人情。”
    柳无咎瞳孔一缩。
    贺青冥似乎叹了口气:“我有没有说过,不夜侯除了很会哄小姑娘,还很会哄小孩子。”
    柳无咎道:“我已不是小孩子。”
    贺青冥不说话了。他也很明白,一个孩子,是绝对不会愿意承认自己是孩子的。
    这正是柳无咎这个年纪所特有的。
    柳无咎的手停了片刻。
    他看到了一根白发,贺青冥的白发。
    那根白发在满头青丝之间,显得那么刺眼,它已经藏的很好,若不是柳无咎足够细心,必不会发现它。
    贺青冥还不到三十,比不夜侯那只招摇过市的大孔雀还要小好几岁,但他已经有了白发。
    这或许是因为有时候养两个孩子,比养一群孩子,要耗费心神的多。
    何况贺青冥是躬亲抚养,而不夜侯只要给他的那些义子们足够的银子花费。
    这世上的父母往往也是如此,所以世上的母亲,往往也比父亲要老的快得多。
    柳无咎忽然感到一阵迷茫。
    他的确已不再是孩子。
    可是他不是孩子的时候,就是贺青冥不再年轻的时候。
    哪怕贺青冥看上去依然那么年轻,哪怕贺青冥看上去,跟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样子,并没有任何变化。
    但那根白发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会长大,可是他长大的同时,贺青冥也在变老。
    柳无咎忽又感到痛苦。
    贺青冥似有所感,却没有点破:“怎么了?”
    “无事。”
    柳无咎悄悄运力拔去那根白发,藏在了自己的怀里。
    窗外忽的飘来一点雪花,却没有那丝白发纯白。
    那一点雪花似要飘到贺青冥的额头,却在最后一刻被柳无咎出手拦下。
    雪花融化在柳无咎的手里,他的手很干燥,也很热。
    贺青冥上挑着眼看他。
    贺青冥这样看人的时候,就会显得无端多情。
    所幸他并不这样经常看人,不幸他的多情,总不过是另一种无情。
    半晌,柳无咎也没能回答,他当然不能说,他觉得那雪花碰到贺青冥,贺青冥会冷。
    贺青冥并不怕冷,何况这只是一片雪花。
    这一切只不过是他的臆想。
    柳无咎自己也不能解释这种臆想从何而来。
    所幸贺青冥并没有问。
    他只是站到窗前,道:“除夕的雪,总是很美的。”
    他忽的回头:“你是不是已很久没有见过雪?”
    柳无咎点了点头。
    “走吧。”
    贺青冥与他擦肩而过,柳无咎几乎以为他要牵自己的手,就像小时候一样。
    但贺青冥到底没有这样做,所以柳无咎的心也只跳快了半拍。
    天地间,疏忽一瞬,便已银装素裹。
    柳无咎还是一身黑衣,贺青冥则披了一件红斗篷,他的头发只半挽了,用一根簪子别住。
    这根簪子他已戴了七年,已变得很旧。
    除开青冥剑,贺青冥身上只有两件旧的东西,一件是这根簪子,一件是六年前贺星阑送他的玉佩。
    六年前,贺星阑得知了那簪子的来历,于是非要吵着让贺青冥把那簪子摘下来。
    他当然没有成功,贺青冥也不会让他这样胡闹。
    于是贺青冥只有公平起见,把贺星阑给的玉佩戴上。
    他们走过家家户户,走过凋亡的花木,长青的竹柏。
    三秋在他们脚下,四季在他们身后,他们好像是从这一年,走到那一年。
    贺青冥和柳无咎路过一家面馆,面馆的招牌上写着四个已经掉漆的大字“曹记面馆”。
    面馆已经有些年头,但灯光还很暖,面还很热。
    柳无咎看了一眼。
    贺青冥道:“坐吧。”
    于是他们坐下来,贺青冥点了一碗阳春面。
    柳无咎吃的很慢,他本不会吃的这样慢,可是今夜的时光,他很珍惜,这一碗面,他也很珍惜。
    他忽然有一种感觉,贺青冥今夜有些不一样。
    贺青冥望了一眼煮面的老翁,余光里,又看见不远处两个穿的粉雕玉琢,正在堆雪人的小娃娃。
    他的目光似也已变了。
    老翁搓着手,呵着热气:“今年的冬天,也怪冷的。”
    贺青冥点点头,道:“瑞雪兆丰年。”
    他知道这句话对老翁这样的人来说,已是一种祝福。
    生活再冷,也总有希望。
    雪虽然冷,却也给未来希望。
    柳无咎不禁看了贺青冥一眼。
    这一眼,他脸色已变!
    老翁借着与贺青冥说话的空档,已离他很近。
    “贺青冥!”
    伴着一声大喝,雪夜的月亮化作一道弯钩,突然向贺青冥袭去!
    子牙钩!
    这老翁竟是游归去扮的。
    游归去的脸上混合着激动、痛苦、兴奋的神色,这一刻,他已等了太久。
    这并不能算一个很好的机会,可是这几年贺青冥神出鬼没,哪怕这个机会不是很好,他也一定要把握住。
    但他并没有碰到贺青冥。
    只因柳无咎的剑已出手,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贺青冥道:“方才你若不喊那一声,或许还有一线机会。”
    但游归去又怎能不喊?
    那毕竟是杀兄之仇,贺青冥杀的,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至亲。
    今天是除夕,可是他没有办法陪着自己的哥哥,却陪着自己的仇人。
    而他的仇人,也并没有陪着自己的亲人。
    这岂非是一件很讽刺的事情?
    世上这样讽刺的事情,岂非不要太多?
    游归去已然落泪,他的泪水落到那锅滚烫的面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