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床榻与放置衣物的柜子之外, 就剩下床头一张小几, 正搁着卷纸业泛黄的医书。
于是等叶质安将手中端着的醒酒茶放在医书旁时, 自己只能侧身坐到床榻上, 还多亏了范愚卷起整床被子的幼稚姿势, 给他留出来了足够宽敞的位置。
身体不会紧挨着,也就不必先驱散身上的寒意再动作, 叶质安伸手搭上了背对着自己的人的肩膀。
甫一触碰, 就察觉到了手下的轻颤。
刚进门时候站的远些,随意一瞥只以为是在熟睡, 加上范愚听见了木门吱呀也没动作, 越发让叶质安肯定了想法。
为此还在放下醒酒茶之后犹豫了一下, 要不要扰人清梦, 把他唤醒来着。
被小醉鬼折腾过两回,叶质安发现人在轻颤的瞬间便紧张了起来。
没想着不去打扰他, 原本垂在身侧的手立时也覆到了范愚肩上,试图将人翻个转身来面朝自己。
裹成长条的被褥束缚住了范愚的双臂,作为睡姿没准还能算得上舒适,此时却正好方便了叶质安的动作。
双手搭在被褥上边,轻轻一用力就能把人换个朝向。
裹了好几圈才一点没留在外边的被子, 被这么一挪动,也只是留出来了一小截而已,甚至不会让一点寒意钻进去。
人一面向自己,叶质安就瞧见了其眼角的水痕。
等到动作轻柔地帮着擦拭干净,却还是没见范愚有什么反应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这人确实是在熟睡的状态当中。
也不知是梦到了些什么,才会在睡梦中流泪,连身体都有些轻颤。
和范愚抵足而眠过不止一回,却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事儿,方才的犹豫立时不再是个问题了。
叶质安一手还覆在他肩上,顺势轻轻摇了摇,来把人唤醒。
“阿愚,醒醒,先将醒酒茶喝了再接着睡。”明明是在喊他醒来,声线还特意压低了不少,像是生怕吓着刚刚还在流泪的人。
方才没再转出门去寻布巾,叶质安是直接拿右手衣袖来擦拭的泪痕。
轻柔的呼唤没得到回应之后,索性便轻拍了下他的脸,结果被动作幅度很小地蹭了一下,而后才看见范愚睁眼醒来。
外界声音的打扰成功让范愚忘了梦中的场景,只带着对温暖的眷恋回到现实当中。
正好面颊上停留着温热的掌心,始终不是很清醒的脑袋先于思考做出了指挥,令他蹭了蹭刚轻拍过自己的手掌。
落在叶质安眼中,便成了朝夕相处过的友人的难得脆弱。
先前的哄还带着生硬,被人下意识挨蹭过后,却变得越发体贴起来。
看范愚模样还是初醒的迷茫,没带上梦中的难过,叶质安不由就松了口气。
若是要他再哄,自然是情愿,奈何自己一点都不熟练,也就生怕说出口的关切话语会起到什么反效果。
范愚能当作个梦境遗忘,重新变回憨憨傻傻的小醉鬼,即便要比神智清醒的时候难照料些,总归也要比痴痴地流泪让人手足无措来得强些。
于是没去提及正好撞见的梦中流泪场景,只伸手打算扶他起身。
还没碰到床榻上裹成一长条的好友,叶质安的动作就停滞在了半空。
翻动位置时候很好地遮挡了寒风的被褥这下成了个累赘。
全身都被束缚住的范愚自然没法用手臂来支撑自己坐起,便是靠着叶质安的帮助被扶起,也免不了会受到被子的阻力,没法动作自如。
被初醒的迷茫和一直没能消退的那点醉意指挥着,做出来的只会是傻事。
叶质安走神过后,瞧见的便是范愚重复了番最初的动作,反向在床榻上翻滚了几圈,好把自己从束缚中给解放出来。
再配上能自己坐起身之后竟然还有些得意的笑,就越发傻了起来。
忍俊不禁。
笑容倒是没能在他嘴角挂上多久,一番折腾之后被窝早就没了原本的形状,捂出来的暖意自然也消散了个干净。
即便有炭盆摆在不远处,范愚还是瑟缩了一下。
看叶质安暂且没个动作之后,也没去找醒酒茶的所在,先将散在身侧的被子再次裹上了身。
口中还含混不清地咕哝了一句什么。
没忘记不要再让自己失去行动力,于是连肩膀带手臂都还露在外边,同屋里勉强不算太冰冷的空气相接触,身体又蜷了蜷。
没让范愚再等,拿指尖去探了探醒酒茶的杯壁之后,叶质安单手递到了他手中。
中途耽误了这么会儿,正好让原本堪称滚烫的茶盏降到了能够入口的温度上,却也得慢慢喝才不会烫到。
范愚进了卧室之后便被指挥着除了鞋袜,窝进被窝之前,还很乖觉地脱去了身上的衣袍。
光是一件亵衣,起不到半点御寒的作用。
饮完醒酒茶要些功夫,叶质安于是一直拿掌心覆在他肩上,想着多少能添点温度,不至于因此着凉。
双手都覆着,范愚看上去便像是倚靠在了他怀里,被这手臂支撑着身体一般。
梦境遗忘得差不多,其间的伤感和思念都没能回想起来,仅剩的印象便是对温暖怀抱的向往。
这会儿身后有个人侧坐在床榻上,在范愚还有些迷糊的头脑当中,便和这梦的残留印象划了等号。
身体只要稍微往后一倒,就能落入其间被拥抱住。
确认了手中的茶盏不会因为自己的动作洒出来之后,范愚就顺从内心的想法,往后仰了仰。
窝在堂屋的椅子中时难免被木条硌到哪里,陷进兄长怀里却不会有丝毫的不适。
范愚的动作迟缓,也就没让叶质安措手不及,稳稳当当地接下小醉鬼,连身形摇晃都无。
就是这样一来,要再覆住人的肩膀的动作就不适了些。
叶质安索性松开手,接过来茶盏,示意范愚拿被子将自己裹紧。
只剩下小半没喝完,喂起来也就没什么难度。
甚至不需要偏过头去看,接过茶盏时候的一瞥就已经够他控制好喂水的动作了。
反倒是范愚的动作凭空给他增添了点难度。
自觉已经找见了梦里那个温暖怀抱的人这会儿颇为满足,没嫌弃他还未被炉火烘热的衣袍太过冰冷,听话地将被褥拽起到了能够盖住自己的高度之后,就开始试图在叶质安怀里找见个更舒服的位置。
不必自己端着茶盏,盖好被子之后又多了暖意,困倦的感觉也就随之卷上来。
早前就靠在这人身上入睡过好多次,范愚终于在迷迷糊糊的状态下解决完了醒酒茶,脑袋便偏到了能埋进他肩窝的角度。
身体也跟着侧过来,乖乖藏进被褥之下的双手甚至已经揽上了叶质安的腰际,把自己彻底埋进了他怀里。
也不管这个姿势下还有缝隙能供冷风钻入,就想这么入睡。
叶质安手中的茶盏刚能放下,想要动作的身体便被拦在腰上的手给阻住,耳边紧跟着响起来声满足的喟叹,于是不由僵了僵。
不是不想简单粗暴地把忽然粘到自己身上的人撕下,只是一想起片刻之前擦拭去的泪痕,就起了点犹豫。
若是一回到原先的姿势,连带着梦境也跟着回来,又该如何是好?
方才是被自己叫醒,又有醉意干扰才遗忘了梦中场景,漫长的夜晚不止能让泪水沾湿长发,也可能让范愚醒来后情绪低落上一整天。
到时候清醒的难过,可没有此时迷糊状态下来得好纾解。
最后只将茶盏挪到了床头的柜子上摆着,叶质安放轻了动作,试图在不吵醒范愚的情况下除去自己身上的衣物,再把自己也塞入被窝里边。
左右床头有卷刚刚读完的医书在,正好能够拿来打发点时间,不至于让他无所事事地跟着早早休息。
由着范愚靠在自己身上入睡,也还能及时察觉到噩梦的干扰,免得他再面朝着墙面,悄悄哭到身体都在轻颤。
妥协得飞快,只随着动作出口了一声轻叹。
再然后,叶质安调整好了靠在床头的姿势,将刚拿到手中的医书搁在腿上,开始读书之前,没忘记先仔仔细细地掖了圈被子,好把自己和怀中人都拢进温暖当中。
而自己尚且还露在外边的肩膀,就只披了件外袍来遮蔽寒意。
该用的晚饭还被省了去,理由不可不谓是冠冕堂皇——
既然没觉着饥饿,索性就不去炸上一回厨房了。若是真弄得一片狼藉,还得再差使仆役来收拾一回,实在没什么必要。
至于穿过条胡同就有家口味不错的酒楼,再不济也能回叶宅用饭的事实,此时被他忽略了个彻底。
等需要烛火才能够看清楚手中医书之后,叶质安便小幅度活动了番有些僵硬了的身体,终于也跟着躺进了被窝里边。
两人体温带来的暖烘烘的感觉,与一件外袍遮蔽间的差异还是很明显的。
再加上为意外捡着的小醉鬼操心半日,难免有些疲惫,睡意也就起得飞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