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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有第一场的经验在,清楚发卷都要等到夜里子时,范愚这会儿颇为轻松。
    逼仄的环境已经熟悉, 甚至因为离上一场考试才隔了短短一日, 不必再度清洁一遍周围, 他要做的事情还又少了一件。
    足足一天的功夫, 只需要收拾整理被搜子翻乱的考篮即可, 时间充裕得有些过分。
    于是索性直接将木板拆了下来,拿外袍垫在身下, 不顾及姿态地仰躺了上去。
    屈膝来避免蜷缩身体, 双臂则枕到脑下,范愚开始望着前不久还被蛛网织满的号房顶上发呆, 试图借此来消磨时间。
    比起第一场时候还傻愣愣地坐了会儿, 此时的表现自在太多。
    就是可惜自在也不会让时间加快, 等又一次到了子时, 范愚都已经仰躺着睡过去了好几回。
    真正发卷子的时候,却不如前次自如了。
    四书已经学了多年, 五经却不同。
    虽有系统的虚拟讲授者,又有现实中的府学与游学经历在,所知的势必比不上浸淫时间更久些的。
    范愚铺陈开来卷子的动作因此而小心翼翼,明显带着紧张意味。
    跟着祁连先生研究《春秋》的时间最久,于是对着刚拿到手的空白考卷, 范愚的视线最先去看的自然也是《春秋》题。
    原本还以为会是对他而言最容易些的,真正瞧见考题之后,他却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些。
    “冬,会陈人、蔡人、楚人、郑人盟于齐。”
    出自《春秋·僖公十九年》。
    范愚是有先生指点教授,可出卷的主考却是柳无,同样是祁连先生看重的弟子,甚至跟随学习的时间还远比他长,在最擅长的一册里边出题,自然不会出道多容易的。
    考题只陈述了一小段历史,《春秋》虽向来被赞是字字针砭,真要考生在短短几个时辰里边就此来作文章的难度却有些大。
    就在这句上方的,出自《尚书》的“弗询之谋勿庸”,显然就要容易不少。
    想到自己好歹还有先生的数月教学与治经所得的文章在,范愚在感叹师兄下手毫不放水的同时,不由也对旁的考生生出来了些许的同情。
    这题虽难,倒也不至于将他考倒,只是乡试有限作答时间的分配上边,需要仔细估量一番了。
    而随着视线下移,一句“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又让范愚皱起来了眉头。
    《易经》算是他在五经里头最为不擅长一些的,拿到卷子之前就已经有了些心理准备,这会儿倒只是习惯性皱眉而已。
    范愚于是暗暗给这两题划分了最长的作答时间,一览完全卷之后,终于揽了揽衣袖,开始磨起墨。
    墨块在砚台上慢悠悠打圈的同时,脑中则是开始构思起来第一篇文章的思路。
    等到提笔蘸墨,腹稿也已打得差不多。
    落笔之前,还得先在心中对自己默念一遍“用楷体”。
    这就是艳羡叶质安那一手漂亮的行书之后,迫不及待地在解锁过后就转去练行书的后果了。
    若是不在心中告诫自己一遍,范愚一点都不怀疑,手下一落笔就会是幅龙飞凤舞的模样。
    行书再怎么飘逸好看,拿来答卷也不合适。
    虽说在乡试将近之后,就已经有小半个月不曾写过行书,已经养成的习惯却没那么好改掉,于是他也就不得不在暗示自己一遍之后再动笔。
    答卷有专人誊抄之后再送批,为的就是防止考生在字迹或是旁的什么地方动歪脑筋,要说字迹工整与否对最终的结果影响并不大,却也不妨碍他这会儿一笔一划,写得格外认真。
    写得慢,但恰好与脑中一字一句雕琢文章的速度差不多持平,看上去倒是答得颇为流畅。
    等到范愚就着烛火答完了排在最前的《尚书》题,再抬起来头缓解脖子上酸意时,天色恰好将将要亮。
    白天最为清醒,自然要拿来答觉着难度最大的两题。
    就是照着计划动作的同时,不自觉就苦起来了脸。
    最后一笔落下时,一直站立让整个人都腰酸背痛的同时,面上的肌肉也因为保持着一个表情过久而显得有些僵硬。
    于是范愚在活动身体的间隙,还不得不抬手来搓揉一番面颊,又或者摆出几个夸张的表情以作舒展。
    得亏号房单独隔开,要是有旁人在,怕不是要被惊诧的视线给包围。
    草草拿炉火来准备了饭食,填饱肚子之后就不得不点烛火来照明了。
    想着旁的号房里边,考生都该正在奋笔疾书,范愚却没有继续作答的打算。
    脑力活动容易让人疲惫,两道最难的考题过后,他已经没法保持原先的好状态。
    与其顶着不大清醒的脑袋去答剩下两题,倒不如先小憩一会儿来养好精神,才好一鼓作气答完最后的卷子。
    既是小憩,担心不小心睡过头的范愚也就没将桌板拆卸下来充作床板。
    最后是趴在桌面上入睡,拿双臂作枕靠。
    并不舒服的姿势虽然避免了睡过头的惨案发生,但也没法给范愚带来安稳的休息。
    只是浅眠,时不时还会翻覆几下来改变姿势。
    不过也得益于此,夜里头忽起风雨时,他才能够及时醒过来。
    入睡的时候范愚有记得把外袍披在肩上,但随着浅眠中调整姿势的动作,早就已经滑落到了腰际,肩上只剩下乌黑的发丝遮盖,哪能起到什么保暖作用。
    长巷不遮风雨,风吹斜雨丝之后免不了就直接将湿意送进了号房之内。
    寒意一到范愚就醒了过来,也因此才得以避开考卷被打湿的结果。
    匆忙护住考卷的同时,还得兼顾照明的烛火不被吹熄,一时间让人有些手忙脚乱。
    临近的号房里边也渐起动静,范愚甚至隐隐能听见小声的咒骂,也不知道是不是考生辛苦答了一日卷,却被雨水弄糊了墨迹。
    雨下了差不多一夜,不敢阖眼休息,却也没法作答。
    范愚只好傻坐着,在脑中反复思索剩下的考题,以求雨一停,就能将渐渐成型且雕琢得差不多的腹稿转至纸页上。
    可惜思绪不停没法阻挡困意来袭,他本就只是小憩了一番,这样一来,后半夜里脑袋一点一点的,甚至有几下几乎要碰着桌板。
    雨停而光亮投到答卷上时,范愚的双眼都差不多想眯起来了。
    还是又搓揉了一番面颊,大力晃了晃脑袋之后,才勉强维持了清醒。
    再一次告诫自己要用楷书作答,下笔的速度却因为困倦的状态加快不少。范愚在将腹稿尽善尽美地誊写下来的同时,脑中剩下的唯一一个念头就是要赶头一批放排,才好回去客栈休息了。
    结果和计划的差不多。
    所有人都被风雨耽误了快一晚的时间,等范愚真正交卷时,甚至没几个完成了的。
    等候放排的地方空荡荡的,只有地面上未散的水汽和他们寥寥数人作伴。
    已经答完卷的书生,即便精神不好,多少还是能看出来信心十足的,唯独角落里有个年纪比范愚大不了几岁的,格格不入。
    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膝,脑袋则是埋下去,让人看不清神情的同时,也很好地替他隔绝了外界的目光。
    范愚自然觉着惊讶,目光免不了就不时在那人身上游移。
    直到终于到了头一次放排的时间,发现聚集的人群不及第一场时候多,范愚估计着风雨影响的同时,视线也又往角落里那人身上飘了过去。
    终于站起身的人,头发凌乱,眼眶通红,面上还有水痕。刚一宣布放排就跑着往外冲了出去,连拿袖子掩面都不记得。
    不必范愚惊讶,边上就隐隐飘来一两句轻声议论。
    “说是考题难,好不容易答了三题之后就打算休息,结果因为累而睡得死了点,等被风雨惊醒,白日里写完的卷子已经湿得一个字都看不清楚,完全是纸浆了。”
    “一时没承受住,索性就自暴自弃,雨一停就来这儿坐着等了。”
    “那岂不是要平白再等上三年时间?不过好在瞧上去还年轻,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是个比范愚早交卷的书生,同身边的同伴在说话。
    想来是同样觉着诧异,于是在范愚交卷之前,就上前去问了那人。
    “算是少年天才,小小年纪考上秀才,本该上一届就下场,硬是被师长压了三年,今年看火候到了才放他下场。”边上有个同样听见了议论声的书生加入了低声交谈当中,“这样一来又等三年,也只好说是天意弄人。”
    话里话外满是惋惜,却也带着点难以听出来的幸灾乐祸。毕竟少一个少年天才作对手,自身中举的概率也能增一丝。
    至于这一回打击之后那人会不会一蹶不振,就不得而知了。
    早就清楚地知道科举残酷,可真正看着难以预料的风雨毁去一人三年苦读的成果时,范愚还是不由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