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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事实是下定决心踩进来前一刻,他突兀地想起那个alpha少年,对他说“愿望不是玩游戏,是有人陪”。
    赫琮山顿了顿,又听见他逻辑不清地说:“但我不是怕狗,我不喜欢狗。”
    不喜欢和害怕是有区别的,他这么认为。
    赫琮山静了静。
    他能感受到抓住自己胳膊的人用了力气,像抓住救命稻草似地用力,五指抓得他骨缝隐隐作痛。起初是手臂,后来蔓延至心口。
    上校以一种死人般的口吻转移话题:“指甲太长了。”
    “以前都是你剪。”
    听起来是假话,多半是假话。
    赫琮山心底评价。
    “你不喜欢我?”
    突然身边人对他说,用沙哑又求知的语调。
    赫琮山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想,上校的烦躁更甚于任何人,他不明白一觉醒来世界为什么会变成自己不熟悉的模样,他的计划中没有伴侣这一条,他再三确认过。他正在反省回忆自己人生二十五年每一次对这件事下决心的场景,以此确认初心不改。
    实在没有说谎的必要:“没有。”
    赫琮山再次重申:“没有。”
    瞿清雨抬手遮住眼睛,笑了声说:“那你不要我。”
    这回换做上校沉默。
    太黑了,黑暗让自己变得不像自己。瞿清雨冷不丁说出和“指甲太长”一样的话:“这棺材太宽了。”
    “双人棺。”赫琮山终于有句能接上的话。
    两个人躺绰绰有余。
    瞿清雨再靠近他,回到原本的话题:“为什么不要我。”
    他是有点执着,外加不讲道理。
    上校深呼吸,提醒:“我失忆了。”
    这下被找到破绽,瞿清雨很快说:“之前不是这样。”
    之前是什么样赫琮山不想知道了,他离自己太近,很明显在发抖。上校皱了皱眉,说:“这么害怕?”
    瞿清雨很轻地说:“没有骗你,真的怕黑。”
    他不仅发抖还在止不住地冷颤,尽力地朝自己所在的方向蜷缩。后来实在是抖得厉害,说话也成问题,把脸深深地埋进自己胸口,贴着心脏跳动的地方,疲惫地呼吸,不再说一句话。
    赫琮山只觉得胸口枕着一团会呼吸的沉重的云,搅得他心乱。
    他差点就要伸手抱人,手放到一半,收回来。
    光是抵御黑暗就要用光所有力气,手脚冰凉发软。摸不见看不着得黑暗让自己变成一个小小的,再小不过的孩子。那孩子身量不高,穿得单薄,踩着摇摇晃晃木梯上通气口,皎洁月光从横栏的缝隙中漏出来,也漏在瘦削指尖。
    抱我一下,抱我一下。
    我一个人,太黑了,没有人。
    赫琮山听见身边的beta青年不安地说:“抱我……抱我。”
    他身量在beta中不算瘦弱,但在alpha身边再怎么伸直摊平也就那么长,骨架握在手里什么地方都细,手腕纤细四肢纤细,拢在怀里轻得像一张脆弱纸片,那么薄,轻轻一撞就要散架。
    牙齿在打颤。
    有什么片段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赫琮山再不能理智思考了,伸出手。
    几乎是在他手臂环绕住对方的第一时间,对方牢牢缠了上来,他害怕得极了,企图把自己藏起来,或者找点什么,救救自己。alpha的夜视能力卓绝,从赫琮山的角度对方简直漂亮又脆弱,记忆中,至少目前的记忆中他在自己面前没有这样的时候,上校依稀在混乱记忆重找到模糊的印象:他一直独立,很少示弱。排山倒海的情绪压上胸口,叫他有两秒也失去呼吸自主权。
    瞿清雨仍然在发抖,每一次呼吸都是一次漫长的溺水。
    他不是故意要抖,有些生理本能难以克服。他企图说话,声带失去作用,磨不出一个字。
    赫琮山缴械投降,抬手堪称柔和掰过他冰凉的下巴。
    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的眼睛。
    “跟我葬在一起,如果有那么一天。”上校想到解决问题妥帖的办法,提出看起来具有美感的条件。
    ——答应我就要你。
    他耐心地等,时间在一分一秒中磨人地走。直到他胸腔里名为冲动的火焰快要熄灭。
    “合葬,单人棺就够了。”
    身边人紧紧握住他的手,传来的字句像是从齿关节费力地一个字一个字咬出来:“别离我太远,赫琮山。”
    第67章
    ··
    接连下雨。
    温静思再度驱车来到执政官府邸,秦荔坐在副驾驶上,实在闷热,他降下车窗,窗外茉莉花香气一瞬涌入。
    “华之闵不见了。”
    温静思目光冷峻:“什么意思?”
    秦荔深深吐出口气:“我的人最后一次看到他是在那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便利店店长说当天上夜班的omega正常辞工,当天他们还见过面,omega一切正常,硬要说有什么就是手上换了只表,表的价格远远高出他的消费能力,这也不能说明什么。”
    “怎么不直接抓人?”指的是华之闵。
    秦荔:“又放了。”
    “萧提不松口,人移交到检察院没两天被莱特恩保释。华西崇死了,唯一人证消失,走正常流程押解下不来。加莎他们盯着,差点坐在法院变被告。”
    雨水砸进来,秦荔半边胳膊湿透了,嘲弄:“军部要插手两院的事,你我还不够格。”
    战时状态下军部最高指挥官与执政官同时享有共治权,战争结束共治权随之消失。军部两位中校站在这儿,表面上各有军团,事实上除了军衔一无所有。
    秦荔没忍住骂了句脏话。
    “不太对劲。”
    秦荔剩下能自由活动的那只眼睛转向温静思,语调森冷:“什么不对劲?”
    温静思停顿片刻,说:“希望是我多虑。”
    秦荔闻言靠在驾驶座上:“你一向不是多虑的人。”
    车行驶在长长盘山公路上,温静思不答反问:“那个在便利店打工的omega,人呢?”
    “他昨天在那儿上满三个月班,下午刚拿了工资。老板说没什么异常,走的时候门也给他锁好了。怎么,你觉得他有问题?”
    温静思:“华之闵去那儿干什么?”
    “买了份鳗鱼饭。”
    秦荔说:“看了场球赛。”
    “还能找到那个omega吗?”
    秦荔对着耳麦吩咐了一句,十分钟后,温静思看见他的脸色沉下来。
    “失踪。”
    雨刮器的速率变快,前路一片雨雾茫茫。雨下得急,在玻璃面板上升腾起剧烈水汽。
    温静思:“你觉得华之闵想干什么?”
    华西崇临死前的话犹在耳边,秦荔越发阴沉:“他想找和自己匹配度最高的omega?”
    温静思摇了摇头:“目前已知和他匹配度最高的omega是玛格丽。”
    “他控制了虫母的发情期。”
    不远处执政官府邸就在眼前,纸扎白灯笼被狂风暴雨打得稀烂。温静思叹了口气,道:“我们要找瞿清雨谈谈。”
    尴尬的气氛蔓延。
    秦荔咳嗽了一声,略微不自在地换了个姿势。
    “你去。”他从嘴里含糊出一句。
    温静思看了他一眼,二人双双沉默。
    “再开一圈。”
    秦荔抽开烟盒,又塞回去,烦躁:“让我想想。”
    风雨飘零,温静思透过连绵雨幕注视那座头簪白花身戴孝的宅邸,喉头深深哽咽。
    九年,他来到这里的次数屈指可数。一天之内却来了两次。
    人总会在某些时刻叩问自己:他和你一起上战场,你回来了,为什么他没有。
    他很难面对萧提的眼睛,正如他也无法面对满园的茉莉花。
    车在山间一圈一圈消极地开,好在雨不大,视线所及之处是雨后水洗的新绿,生机盎然。
    这么转下去油箱里的油还剩多少都是问题,秦荔仰头呼出一口气:“停吧。”
    他拉开车门,大步朝外,雨水顺着他发鬓打湿到颈窝。温静思紧随其后下车,被冷风吹得微微偏过头。
    张载在门口拦住他们。
    他这些年练就一身替赫琮山处理杂事的本领,微微倾身将两把黑伞递过去:“二位长官。”
    温静思没接,张载站在原地撑开伞,又示意身后人撑开另一把挡在秦荔头顶。
    他二人没有要动的意思,张载侧过身,心知拦不住:“请进。”
    秦荔用干毛巾擦头发,毛巾扔至一边。两杯热茶在面前摆着,温静思喝冷水习惯了,没动。张载叫人撤了换冷茶,动作不慌不忙。
    秦荔眯了眯眼。
    一切安置妥当,张载将雨帘打下,极其简略:“上校忘了一些事。”
    温静思早有预料:“还记得什么?”
    “萧庸战死,王虫重伤,斯南拉裂谷,指挥官之位。”
    他每说一个字秦荔的表情就阴晴变化一次,到后来靠进躺椅中,一字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