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水进了那个男同学的眼睛。
男同学的妈妈大吼大叫着要学校给他们一个说法,说孩子的眼睛瞎了。
可湛月清却看到那个男同学在挑衅的朝他做鬼脸,眼睛并没有瞎。
男班主任一个头两个大,也不想去问多余的是非了,“湛月清!快给人家道歉!”
湛月清低着头,“对不起,是我的错。”
他朦朦胧胧的生出一个很小的念头——
都是我的错。
有没有办法可以让我永远不犯错?
湛月清懵懂的回了家,不再说话,也不再和任何人争辩东西。
他黑白相片一样的家,维持到了十二岁。
六年级下册的暑假,他的妈妈又发疯了。
这一次是在饭桌上。
湛月清做了不太好吃的菜,但忘了蒸饭,只能把八宝粥倒出来,给每个人都煮了一碗八宝粥。
可湛母突然把八宝粥掀翻了,大吼大叫,又开始掐他。
湛月清一呆,后颈突然被抓住了,他回头一看,是面色阴沉的父亲。
“你怎么什么都做不好?!谁叫你给她喝八宝粥的?!”
“我怎么知道她不能喝?!”湛月清少见的反驳。
向来沉默的儿子这一次竟然反驳了他,湛父瞬间恼怒,抓过他的书包、拎着他,像小时候那样拖了出去——
噗通的水声扑面而来,他被自己的父亲按进了那个水缸里。
“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湛父按着他,神色恐怖,冒出青筋,像个暴力狂。
湛月清第一次尝到了窒息的滋味。
鬼使神差的,他忽然明白过来,不反抗就不会犯错了……
儿时的细小念头瞬间抽枝发条长成大树,湛月清没有反抗了。
可他又被拽了出来,湛父似乎不想让他好过,竟把他掼在了水缸上。
“你给我好好待在这里反省!”
湛月清额头一疼,恍惚间见到天色黑了,屋里传出了母亲的大叫。
他摸了摸脑袋,闻到了血腥气。
身旁是乱七八糟的书包,还有几本满是笔记的医书……
哦,是医馆的。
湛月清迷糊的想,我还没还给医馆……
我又犯错了。
那个细小念头长成的大树笼罩了他,他知道自己很疼,该起来了。
可是他又不想起来了。
轰隆一声,天上果然下起了很大的雨。
“喂!!”
有人大叫着把他扶了起来,湛月清闻到了一股很淡的香气。
那股淡淡的香越来越浓,初时好闻,后面却多得他厌烦。
湛月清睁开了眼睛,看到了一张放大的脸。
怪好看的。
湛月清第一反应便是,好好看的哥哥。
“卧槽你爸跟有病一样……那是你爸吧?”
嗯。湛月清在心里回答。
他缓缓转动眼珠,才发现自己在一个很陌生的房间。
房间很大,有书桌、有风扇,有玩具,有许多带画的书。
“……你是谁啊。”湛月清喃喃,“这是……”
“你叫我谈槐就行,这是我家,我妈出去上班了,后天才回来。”谈槐摸他脑袋,皱着眉头,“脑袋还晕不晕?”
湛月清呆呆的摇头。
“饿了吗?”谈槐又好奇的看着他,像个小太阳,“我有巧克力,你吃不吃?”
湛月清摇摇头。
谈槐:“可是你肚子叫了。”
湛月清:“……”
谈槐起身去拿巧克力了,湛月清注意到了他跛着的脚。
残疾吗?可怜。湛月清心想。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谈槐在隔壁楼看到他被按在水缸,忙不迭跑下来时,把五步跨成两步给摔到的。
巧克力很甜,湛月清乖乖的啃了半块,谈槐又递来一杯牛奶。
“我不会做饭,”谈槐懊恼的说,“泡面你吃吗?”
湛月清摇摇头,他不能再拿他的东西了。
而且泡面很贵。
“那你继续吃巧克力。”谈槐捧来一堆巧克力,上面全是外文字母。
湛月清忽然惶恐起来,想到了学校里说不要随便吃别人的糖。
会被卖掉。
他更摇头了,“不吃!”
谈槐看着他,忽然出去了,还把门反锁了。
“?!!”湛月清惊呆了,这是真的要卖掉他!
他害怕的缩进被子里,蜷成一团,但那木香太重了,重得他脑袋昏昏沉沉的。
坏了!
这也是迷药……
湛月清挣扎着要起来,可门忽然又开了。
进来的不是他以为的人贩子,是谈槐。
谈槐带来了一张会自己走路的桌子。
“……”妖怪!!!
湛月清越发害怕了,但等谈槐走近了,他才发现那桌子不是自己走路,是下面有滚轮,而这房间里竟然有滚道。
桌子稳稳的滚到了他的面前,上面放着一碗香喷喷的面。
“吃吧!泡面!”谈槐盘腿坐上床。
湛月清额头还包着纱布,微微长的头发被发夹拂开,像是为了好包扎。
但发夹毛茸茸的,衬得他越发可爱。
湛月清一脸呆的摇头,“不……”
谈槐看着他,忽然说:“我喂你?”
湛月清更呆了,下一秒嘴边果然多了一个大勺子。
“啊——”谈槐说,“你好像咪咪,咪咪小时候也是我拿奶瓶喂它喝奶,但妈妈说它去猫星了。”
湛月清听不懂,但面有点太香了,他抵不住饥饿,夺过筷子咕噜噜的开始吃。
面上有一个荷包蛋。
面下也有一个荷包蛋。
“?”湛月清很疑惑的看着他,却发现谈槐也在看着他,他犹豫了下,说:“鸡蛋……很贵。”
“所以你更要吃完了!”谈槐说。
湛月清一顿,想挑一个给他,可谈槐皱着脸摇头,“不不不我不吃了,我早上吃过了……都要吃吐了。”
湛月清只好慢慢的开始吃。
一碗面下肚,他也明白谈槐不是人贩子了。
“你多大了?哪个学校啊?”谈槐查户口似的。
“初一。在a中。”
“这么巧?我也是,你哪个班啊?”
“不知道,还没分班。”湛月清老老实实的说。
谈槐遗憾的叹息一声,“这样啊,太可惜了……不对,我也没分!等妈妈回来,我问问她。我们能不能读一个班。”
湛月清嗯了一声,呆呆的看着他,忽然也有点期待了。
再看看吧……
他们真的读了一个班,谈槐还每天都找他。
湛月清很疑惑他为何每次在自己出门都能撞上,后来才知道,谈槐有个望远镜。
凌晨五点半,他看见矮楼的灯亮了,就开始下楼梯,等湛月清背着书包一推开门,出了院子——
“好巧!”
湛月清正好看见他。
一次是巧遇,可一直巧遇到了初三,湛月清终于也发现不对了。
“你故意跟踪我?”湛月清恼怒的看着他。
谈槐:“啊,你终于发现了。”
湛月清:“……”
“你跟着我干嘛?”湛月清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就、就想跟着呗……对了,我有个题不会,”谈槐迅速转移话题,“有个方程怎么解?你能去我家教我吗?”
湛月清皱着眉,摇头,“我妈在医院,我要给她送饭,我去不了。”
湛母这两年住院越来越多,他父亲也更沉默了。
“哦,那我也去医院,你教我。”谈槐又说,“下次月考诶,班主任不是说月考考差了,要去最后一排吗?”
他们俩本来是坐在一排的,万恶的老师却忽然要施行成绩分位制。
湛月清想了想,“可是你成绩很好。”
“……”谈槐看上去沉默了一会,才说:“但你不、不是还有个数学不会吗?”
湛月清迷迷糊糊的,好像发现了什么,“我后天去你家吧,你帮我补……你妈妈允许吗?”
谈槐眼睛瞪大了,“当然!”
湛月清的字奇丑无比。
小时候他妈扎的那道伤弄到了手臂上有个地方,他也不知道是哪里,总之一用力就会很疼,医生让他尽量很轻的写字。
这就导致力度不够,像鬼画符。
他还喜欢学到一半,去看医书。
谈槐没忍住说:“你看得懂吗?这跟天书一样……先学这个吧,快中考了,要是考不了同一个高中,怎么办?”
湛月清更疑惑了,“考一个高中做什么?”
谈槐:“……”
湛月清却真的觉得他很莫名其妙,因为谈槐把他的医书丢到了一边,开始给他画数学题。
“我想和你一个高中。”谈槐看着他说。
湛月清一怔,心跳突然很快,“……哦,哦,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