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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但时不时,也会走上前,帮忙解读一些关于绥朝的数据。
    纪嘉章抱着一沓资料,路过时拍了拍叶云樵的肩膀,笑道:
    “叶哥,我真觉得,如果我们能亲眼见到绥朝的那个‘叶云樵’,他肯定就长你这样的。”
    童同附和着点头,开着玩笑话:“没准叶哥就是那个叶云樵的轮回转世呢!要不然同名同姓的,还对绥朝的事这么熟?”
    叶云樵闻言笑笑,什么也没说,只是低头继续翻看眼前的数据。
    轮回转世……
    他不是轮回转世的叶云樵。
    他就是那个跨越山河而来,以另一种方式归来的叶云樵本身。
    -
    入夜,外面下起了雨。
    在叶云樵准备离开考古研究所时,一位眼角有颗痣的女生忽然叫住了他:
    “叶老师。”
    她站在原地,有些紧张,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目光却坚定地注视着他。
    叶云樵回头,视线与她交汇。
    她鼓足勇气后,问出了盘旋于心中的问题:
    “你会是……叶云樵吗?”
    她指的是竹简上的那个叶云樵,那位为北雊而死的知府。
    她没有见过以前的叶云樵,甚至在今天之前,对这个名字一无所知。
    可就在研究室里,当他站在所有人面前,低声念出竹简上的内容时——
    那一瞬间,冥冥之中,她有一种不可言喻的直觉。
    他,就是竹简上记载的那个人。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笃定,就好似轮回的某个片段在这一刻复苏,她变成了千年前送葬的百姓之一,目送着他的棺木葬于青山之间。
    叶云樵看着她,目光温和平静,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只是轻声问:“你希望答案是什么?”
    她怔了一下,然后抿了抿唇,认真地说道:“我希望是。”
    她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该相信这些匪夷所思的可能性。
    可即便如此,她依然轻轻叹了口气:
    “我希望他能知道,北雊因为他变得很好,希望他能够看到如今的江川。"
    她顿了顿,目光有些湿润:
    “我希望他能够喜欢这里,在这里过得很好,很幸福。”
    雨声依旧淅淅沥沥地落下,填满了寂静的空气。
    听到这话,叶云樵的嘴角扬起一个和煦的弧度。
    如同春风拂面,悄然将她的忧伤一寸寸抚平。
    “他看到了。”他开口,嗓音轻柔。
    他的目光透过女生,看向更远的地方。
    那里,高楼林立,车水马龙。
    每一个家庭的窗户后,都点着温暖的灯光,书写着岁月静好的诗篇。
    那里,是江川的万家灯火。
    “他很喜欢这个新世界。”
    -
    雷声阵阵,豆大的雨点打在屋檐上,溅起一片水花,汇成细流蜿蜒而下。
    雨势不小,街道上的小贩早已收了摊,商店也提前打烊。
    没有带伞的路人缩着脖子,用手捂住脑袋,匆匆奔跑在湿漉漉的街道上。
    今夜负责值班的老伯坐在保安室里面,妻子刚为他送来了莲藕排骨汤。
    她一边打开保温桶,一边絮絮叨叨地数落:
    “今晚下雨了还穿这么少,明天准着凉,你啊,就是不让人省心。”
    老伯笑呵呵地接过来,对这话已经习以为常,他喝了一口热汤,满是皱纹的脸上眯着幸福的光。
    过了一会,他慢吞吞地站起身,拉开窗子,视线落向站在屋檐下的年轻人。
    “吶,这么大的雨,你还不回去啊?”
    雨声喧嚣,夹杂着雷声,让外面的世界显得冷清又嘈杂。
    可那位年轻人似乎一点也不着急,只是静静地站着。
    老伯忍不住嘟囔:“下班的时候,不是好几个人说可以捎你一段路吗?你咋都不搭他们的车?”
    叶云樵转过头来,朝老伯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他眉眼清朗,带着与这雨夜格格不入的安然。
    “在等家里人来接我。”
    话音未落,街角的雨雾中便隐约浮现出一道身影。
    那是一个撑着黑伞的男人,身穿深色西装,步履稳重,从被雨水浸湿的街道上走来。
    他走到台阶下停住,稍稍抬手,将伞扬起。
    熟悉的眉眼出现在朦胧的雨幕下,目光落在叶云樵身上。
    秦知悯带着所有的安宁,来接他回家。
    两相凝望,以雨声为背景,没有任何言语,却已胜过千言万语。
    叶云樵没有犹豫,十分自然地伸出了手,秦知悯贴住他的掌心,三指一扣,将他稳稳拉到自己的身侧。
    雨水划过伞面,滴落在地,两个人的影子在地上的水光中重迭在一起,随着步伐晃动,却又始终如一。
    脚步踩过水面,荡起轻微的涟漪,微小的波纹一点点扩散开去,宛如时间的回音。
    叶云樵之前走过很多路,每一步都只有他自己孤身前行。
    但在看不见的地方,其实一直有一个人陪着他,默默与他同行。
    今天的并肩而行,像是延续了那久远的过往。
    而很久以前,一虚一实的相伴,也与今天的步伐交迭如镜。
    忽然,叶云樵停下了脚步。
    他的手仍与秦知悯相扣,但目光转向了对方。
    他想起了他死去的那日,冷铁入骨,生机从伤口流逝。
    闭上眼的瞬间,他的耳畔传来了一声“阿樵”。
    而后他的身体坠向冰冷的大地,又像是落入谁的怀中。
    记忆的碎片在此刻拼凑完整,他抬起眼,直视秦知悯。
    终于,他问出了那个藏在心底已久的疑问:
    “我们是不是见过,在很久很久以前?”
    第61章
    铺天盖地的雨声, 响雷电光闪闪如白昼。
    秦知悯和叶云樵对视而立,雨拍打在秦知悯斜撑着的伞面上。
    周遭满是自由的风声雨声,为他们隔去了尘世间的喧嚣。
    他捏紧伞柄,垂眼看着叶云樵许久后, 终于开口:
    “是。”
    “我见过你。”
    在很久很久以前。
    “因为盛家的算计, 我出了一场车祸, 陷入了长久的昏迷。”
    “梦里, 我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 陪伴一个人走过了他的一生。”
    风吹过街巷, 掀起伞沿的水雾, 夜色微微晃动, 像是绥朝的旧梦重现。
    秦知悯低低地笑了一声,透着一点遥远的恍惚。
    “我陪他走过了二十七载的春秋。”
    “见他金榜题名,意气风发,见他于殿前振笔直书, 言辞铿锵。”
    “见他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见整个绥朝都为这个出身寒门的天才惊叹。”
    秦知悯的睫毛轻颤,目光晦暗不明, 声音低了些许。
    “也见他被贬谪,被诬陷,被囚禁, 被折辱。”
    “听他的铁链拖过青石板的声音,听所有人对他的谩骂和诽谤,听见他的血一滴滴落入泥土。”
    “我看见他。”
    “我记住他。”
    “我知道他。”
    话至此处,秦知悯停了下来。
    雨声愈发急促,风裹挟着水滴, 将一切浸泡在冷冽之中。
    叶云樵凝视着秦知悯,神色沉静如初。
    他没有开口,只是耐心地等待着秦知悯继续。
    而秦知悯直直望进他的眼睛,声音略带沙哑,一字一句地说道:
    “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他缓缓吐出这几个字,沉甸甸地砸进了时间的缝隙里。
    最初,他是个旁观者。
    高高在上,疏离而傲慢。
    他冷眼看着命运的画卷铺陈,看着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人在画中起伏跌宕。
    可画中的人,一步一步,将他拖进了画卷里去。
    他看着他一次次被推倒,又一次次站起。
    看着他在绝境中燃尽自己,去点亮哪怕微不可察的光。
    他不懂这样的人。
    不懂他的固执,他的天真,他的赤诚。
    不懂他为何一次次被现实折磨得体无完肤,却仍旧不肯低头。
    不懂他为何明知是必输的棋局,仍愿意一子一子地落下,哪怕最后的结局是满盘皆空。
    秦知悯看着,看着,看着……
    他开始与他共欢喜,共悲切。
    然后,他发现自己心疼他。
    再然后,他爱上了他。
    爱他的清澈,爱他的坚韧,爱他那不曾被这世间风霜打碎的傲骨。
    爱他即使被世界辜负千百遍,也依旧不愿辜负这个世界。
    他成了画中人肩头的雪,窗棂间的一缕晨光,是夜色里陪他写下奏疏的风,是他枕侧一场无声的梦。
    他想告诉他,不必为一个无情的王朝付出生命,不必以血肉之躯去撼动腐朽的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