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感应到,那个送给渡边的结界被启动了。
天空忽然下起了雨。
有夏油杰在,还有五条家的结界,五条悟想着渡边一定会安然无恙。
直到他赶到了现场,击碎了那个诅咒师的领域。
高速运行中的六眼毫无遮蔽,以至于所有的信息,在同一时间直接冲击着五条悟自身。
名为理智的弦被崩断,让那个诅咒师瞄准机会逃走了。
这里发生过激烈战斗。
各种不同来源的咒力,相互交缠渗透,在一片狼藉,倒塌的建筑物上如同刻印般,烙下难以消散的残秽。
而渡边浑身是血安静地蜷缩在一旁,看见他后,安心地低下了头。连呼吸的起伏也微弱得差点看不见。
他一瞬间几乎压制不住即将要暴走的怒火。
所有一切突然变得寂静,连雨声也隔绝开来,时间仿佛也要停止。
巨大的悲伤汹涌而来,仿佛被海浪淹没无法呼吸。
渡边身上的血被雨水斑驳晕染开来,暗红色沿着雨水的痕迹,从她身上蜿蜒而下。
近乎跌倒般,手慌乱颤抖得像是使不上力。将她揽入怀中,躯体残破不堪,衣服被血水浸透,肌肤比雨水更冰冷。
后悔。
后悔他为什么没有变得更强,为什么没有更快地赶过来。
意识仿佛在精神层面上分离了开来,强行命令身体作出冷静的反应。
他知道夏油杰有五条家的结界保护,暂时性命无虞,所以要优先处理渡边现在的情况。
周遭的景色在飞速后退,六眼的视野被无限延展,空间被极致扭曲拉长,他抱紧了怀里的人。
脑海中一闪而过,是那个轻易地就结束了的夏天。
阳光从枝叶间隙渗漏而下,地上点点光斑,远处草丛中的虫鸣,廊下风铃叮当作响。
有个小小的身影,离他越来越远。浓重的阴暗情绪染黑,吞噬了所有的美好。
那时候他还太小,不知道那个离去的背影会让他错过什么,失去什么。
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全都是不合时宜,不应该出现的,但他就是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
现在不一样了。
至少怀中的人还有着微弱的心跳,至少现在还来得及。
他再也不想体会那种,多年以后才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的感觉。
总是想着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可是哪里有这么多的来日方长等着他。
即使世事如此。
这一次,无论如何他也不要放手了。
//
夏油杰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是天花板惨白的灯光。空气中混合了血腥气息,还有酒精的气味。
这里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呼吸声,他扭过头,隔壁病床上似乎有个熟悉的身影。
被结界封印前的记忆涌入脑海,虽然视线逐渐变得模糊,但他还是看到了。
和他有着相同外貌,相同术式的次人格,在...尖锐的疼痛透彻心扉,他无法去回忆那些细节。
他无比清晰地认识到,渡边身上的伤痕都是他造成的。
他一直想要保护的人,却被他伤得最重。
夏油杰翻身下了床,身上正在输液的留置针因为他的动作,被强行扯开,在空中划出道道血线,溅上隔帘。
但他丝毫不觉得疼,拽开隔壁床的隔帘,他看见渡边脸色苍白,安静地躺在床上。
在宽大的病床上,她是那样的瘦小,夏油杰伸手探上她颈部,手指上传来血管跳动着的触觉。
这样脆弱的,修长的脖颈,他一手便能完全掌控。
多么讽刺,偏偏是这样脆弱的人,在那样的时候,居然挡在了他的面前。
还好她现在完好无缺地躺在这里。
还好她还活着。
慌乱的气息慢慢被抚平,夏油杰竭力维持着平静。
强行挣开针头的手上,留下一个尚未闭合的血洞,血液涌出,染污了她的脖颈。
他抽出病床旁边的纸巾,换了另一只手,仔细而轻柔地擦去渡边脖子上的血迹。
将渡边病床的隔帘拉回原来的位置,夏油杰坐回自己的床上,苍白的天花板太过炫目。
他单手捂住了眼睛,咧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无声地嘲笑着什么,指尖用力得泛白。
只有风穿堂而过,一切重归平静。
*
第26章
渡边知道自己在做一个梦。
看着熟悉的一切,她知道自己又回到了平安时代,那个之前的梦境。
明明没有丘比的帮助,这次她居然毫无预兆地进入了梦境。
和上次一派祥和安宁的景象不同,这次的梦境,四处黑烟弥漫。
鏖战刚刚平息,人们在火光中,哭泣着送别死去的亲友,天空染上红色。
渡边穿过街角,走过衣衫褴褛的人群。引导死者往生的念佛声音在耳边絮絮细语,贵族华贵的牛车燃烧着侧翻在路边。
整座城池在哀悼,悼念那些为了保护他们而战死的亡魂。点点星火,伴随人们的传唱,飘向更高的天空,照亮永不磨灭的荣光。
找到熟悉的院落。有个贵族女子端坐在空无一人的大殿上,像是在抄写着什么,身着黑色丧服。
狂风骤起,吹熄了摇曳的残烛,吹落了一地誊写经书的纸张,空白的签文。
这里明明不是寺庙,究竟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无字签文。
渡边走上前去,想认真看个仔细。因为狂风,从那个贵族女子桌上滚落的卷轴,滚落到渡边脚下。
是唁文---上面写着五条和夏油的名字。
//
渡边吓醒了。
这里应该是高专的保健室,渡边先是看了眼自己的手掌,然后又活动了一下腿部。
还好,身体还是完整的。
想到刚刚梦境中,那极其有冲击力的消息。不知怎么的,渡边有点慌乱。
看来她要想个什么办法,从五条悟那里试探一下看看能不能问一下五条家祖上到底发生过什么。
听到病床上的动静,家入硝子掀开了帘子。
"家入同学你好啊?这次也麻烦你给我治疗了,话说,五条和夏油他们两给没事吧?"
"····他们两个啊···"望着眼前的渡边,家入硝子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身体上,姑且是没事吧。"
作为渡边的朋友,她很庆幸渡边还活着;作为夏油杰和五条悟的朋友,她还是很庆幸渡边活着。
那天五条悟抱着渡边,浑身是血冲进她的医务室时候的情景现在仍是历历在目。渡边当时已经意识涣散,仅剩微弱的心跳。
而五条悟,身上沾染了渡边的鲜血,缠绕上浓重血腥味。
他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冷静自持,咒力濒临失控,令人窒息的威压扑面而来,天花板的灯光闪烁不已,窗户的玻璃也因为暴走的咒力激荡振动。
家入从未见过这样的五条,沉默不语,对外界的声音毫无反应,将渡边放下后,无视家入让他离开的话语,紧握着渡边的手不肯松开。
当时情况紧急,夜蛾老师不得已向五条悟挥拳让他冷静下来。
最后夜蛾老师推搡着将五条带离治疗室,在治疗室的门即将闭上的时候,家入看到的是垂头跌坐在走廊座椅上的五条。
那样深重的无力感。
至于夏油杰,他本来体质就很好。但是身体的毒性被去除后,身上的伤还没完全好透,他就离开了治疗室。
五条和夏油这两个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说服了夜蛾老师。总之高专被入侵这件事,现在是由这两人在处理。
夏油杰在外面,发疯似的将东京地区的诅咒师阵地搅得天翻地覆。接连好几天,传来不同诅咒师组织被连根拔起,彻底铲除的消息。
家入也只是在夏油杰偶尔押解俘虏回高专时,才匆匆见他一两面。
面色苍白,憔悴,但是总比交流赛那天好多了。或许现在的夏油杰,需要用抓捕诅咒师这种事情让自己忙碌起来,才能好过点。
那些被夏油杰俘获,押解到高专的诅咒师,现在但凡是看到身穿高专制服的,也不管对方是不是夏油杰,一个个都被吓得像是见了鬼似的,瑟瑟发抖。
而五条悟留在高专,一边审讯那些诅咒师,一边将高专过往的历史,御三家错综复杂的秘辛翻了个底朝天,他在逐一排除怀疑对象。
看来这两人的分工很明确。
明明这次任务中,谁也没有错,但是无论是五条悟,还是夏油杰,他们都深陷在差点害死渡边的愧疚中,无法自拔。
这些话,即使是家入硝子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在渡边面前说出来。
"他们两个···是笨蛋呢。你这次有点吓到他们了。"
"···是这样吗?"
家入硝子转过身,继续收拾医务室内的器材。
"所以下次不要随随便便死掉哦。"
"···让你们担心了,对不起。"渡边觉得眼睛有点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