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尤卢撒来说,只要能够获得报酬和消息,做什么他都不在乎。
当天他们就启程离开了斑澜岛,一周之后,他们抵达了临白大陆的一个人类国度。
希尔戈提前一天定下了第二天会面的时间,在此之前无论尤卢撒做什么她都不会过问。
当哥莱瓦急切地飞来寻求她的帮助时,希尔戈正在酒馆里与一名漂亮男孩对饮。
“怎么了?他让你找我?”希尔戈伸手接住白鸟,见它急得翅膀都扑出了残影,心知约莫是出了什么事。
她笑着向那一脸困惑的男伴举了举酒杯,转身大步出了酒馆。
希尔戈回到暂住的旅店,一脚踹开青年房门,迎接她的,是一屋子血腥气,以及一张几乎成为血泊的床。
第64章
尽管同样重要, 但与头发和血液这种魔法的重要媒介不同,梦境更像是对咒法的直接反应或者预示。
尤卢撒从不把做的梦当真,只是这次似乎格外真实。
他梦见一些诞生和死亡, 奴役和屈服,灵魂在地狱中燃烧, 尖啸着要爬出这方囚笼。
他梦见一些逃亡, 一些相遇, 一些交心,还有一些背叛。
他梦见自己曾如此熊熊地燃烧过,而爱意的火焰熄灭后, 只余一摊仇恨的灰烬。
他抬头望去, 一双精致的靴子将灰烬踩在脚下,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身后金发随风飘拂, 他能想象到那张面孔是如何惊为天人。
而他深陷于牢狱, 只能看着那道背影走入光明, 将他独自一人留在黑暗中。
意识挣扎着上浮,尤卢撒睁开双眼,只觉身体格外沉重。
旅店的天花板映入眼帘,他花了一番功夫适应现实的视野,思维仍有些混沌。
一团温暖的东西飞扑进他怀里, 尤卢撒下意识接住,发现是哥莱瓦,白鸟缩成一团, 似乎害怕极了,不住往他掌心里拱。
“哟,醒啦?”希尔戈回过身来, 俯身探了探他的额头,尤卢撒察觉她掌心有一片干涸的血迹。
他艰难支起上身,拧眉问:“你手怎么了?”
希尔戈没回话,只是示意他往身下瞅瞅。
尤卢撒垂眸,才发觉自己身上的衣物以及床单被褥都是一片红褐色,皮肤上结满了粗糙的血痂,勉强看得出其下交错的新伤疤。
这时候他才留意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不由得一怔:“这血不会是……我的?”
“不然还能是我的吗,”希尔戈抛给他一瓶补血的药水,“你昏了两天,差点没挨过去。”
希尔戈很少解释什么,但今天她破天荒地告诉尤卢撒,这是他从五岁开始有的老毛病了。
“多久一次也没什么规律,大概几年一回吧,每一次都把捷琳吓得半死。我也是第一次见,天知道你哪来这么多伤口流血……也没什么法子,只能用补血的药吊着,干熬。”
“以前就有?我怎么不记得?”
“捷琳哪会让你记得,”希尔戈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比起纠结这个,你还是先改改说梦话喊别人名字的毛病吧。”
尤卢撒已经忘了自己做了什么梦,但希尔戈的目光让他徒生不祥的预感:“什么别人的名字?我喊了谁?”
“你说呢?”希尔戈有意无意扫了一眼挂在角落的某件来路不正的外袍,转身离开了房间,“得了,这两天别乱跑,恢复过来我们就出发。”
尤卢撒一噎,倏然收紧的五指险些把哥莱瓦掐死。
这诡异的病来的快去的也快,第二天尤卢撒便觉恢复了状态,希尔戈也没劝,直接带着人离开了暂时落脚的小镇。
说来也巧,这座小镇恰好与隐峰帝国的领土相接,从镇子的边缘甚至可以看见隶属于隐峰的另一座村庄。
这里临近沙漠,气候干热,原是旅人补给物资的重要场所,现在此时死气沉沉,尤卢撒甚至从百米之外就嗅到了风吹送来的腐臭气息。
“边境死镇”,尤卢撒从未觉得有哪一个名字取得这样贴切。
“半个月前,一支商队发现,包括这座小镇在内,沙漠周边的城镇都变成了这副样子。他们紧急委派了魔法师设下结界,彻底封锁了这片区域。”
希尔戈站在教堂的圆顶上俯瞰,这里是小镇中心,也是全镇最高点,视野再好不过,只是若被光明教会的某个人看见了,十有八九会把她加上不敬光明神的名单追杀到天涯海角。
尤卢撒蹲在黑雾凝结而成的平台上,目光投向脚下。
这座镇子几乎和寻常没有两样,他们在大街上行走,偶尔三三两两地聚集,在店铺之间穿梭,似乎在享受这再寻常不过的一天。
若不仔细观察那些人的容貌的话。
镇民们一个个面色青白,肢体僵硬而不协调,不时朝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发出尖啸,时常因路线相交而撞在一处,双双跌倒在地,扭动着挣扎一会儿后一言不发地起身,继续走他们的路。
像是尸体被赋予了行动的能力,却没能唤回真正的灵魂。
尤卢撒想到了他在扎思力遇到的那批活死人,二者之间相似而不同,既然他们拥有相似的名字,那命名者想必是察觉到了他们之间的联系。
扎思力的那批是由死者转化而来,但要在短时间内屠尽整座小镇并一一转化为活死人并不现实,更何况从表面上看,这些镇民身上并没有明显的致死伤。
哥莱瓦往口袋深处缩了缩,似乎因为这弥漫的死亡气息感觉不安。
“下去看看?”尤卢撒问。
“去吧,”希尔戈耸了耸肩,“别变成活死人回来就成。”
她抛过去一个鸟嘴面具,这是块填满了香料、刻着魔法阵的皮革,尤卢撒忍着不适戴了上去,挑了一块空旷的区域落地。
不远处游荡的活死人似有所觉,其中一个缓缓转身,干瘪的眼珠转了转,竟是向尤卢撒的方向走过来。
尤卢撒两个指头捏着匕首,注视着那活死人摇摇晃晃地来到他身前。
他本欲直接削了那家伙的脑袋,但对方却在一米之外停下了脚步,扑通跪了下来。
“救,救……”她慢慢俯下身去,竟是向尤卢撒磕了个头,“救……”
尤卢撒下意识后退一步,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她。
那是名女性,约莫三十岁出头,皮肤发皱,头发稀稀拉拉地长在头上,随着她的动作簌簌掉落。
这个活死人还有意识?还是说她……还没有死?
活死人随即抬起脸来,尤卢撒惊诧地发现她竟是眼眶含泪。
“救……”她重复,踉踉跄跄地起身,往街道的另一边去。
什么意思?是要他跟她走?
尤卢撒四处张望,没有第二个活死人注意这里。
他犹豫片刻,还是拔腿跟了上去。
那活死人似乎也知道生者在这座小镇格格不入,特意绕过人多的大道,从小路来到了一间小木屋前。
似乎是害怕尤卢撒心生警惕,她推开房门,其后便向后退去,一直到距房门最远的花园角落。
尤卢撒扫了她一眼,跨入屋内。
这座小屋仍停留在二十几天前的模样,家具没怎么动过,客厅的沙发上落满了灰,只有厨房以及通往角落房间的路是干净的。
尤卢撒心中浮起一个猜测,他来到那个房间前,推门而入。
那是间卧室,窗帘紧掩,没有点灯,而在正对门的床上,躺着一个孩子。
她约莫两岁,躺在一堆由衣服和毯子组成的小窝中,像一个粉色的小肉团,手里摆弄着一只简陋的木头娃娃。
见到生人,女孩眨了眨眼,竟也没有害怕,冲尤卢撒张开双臂,嘴里嘟嘟囔囔地喊饿。
尤卢撒被不知名的情绪定在了原地,他下意识地回头望向门外,那名母亲正趴在门边,小心翼翼打量屋内景状,见他望过来,又迟缓地缩了回去。
青年重新将目光投向床上的女孩,他后退一步,似在踌躇。
终于,他回头走进厨房开始翻找,但除了角落缸中的水外没找到任何可以入口的东西。
干粮都在小镇外的马上,尤卢撒只好找了一只小碗舀了些水。
哥莱瓦在口袋里尖啸一声,尤卢撒顿了顿,起身退到了几步之外。
黑雾一闪,水缸须臾被切割成数块,尤卢撒用黑雾将其中一块拖到光下细看,发觉这水缸约莫刚添置不久,中部往上的位置尚且光滑,再往下带着水渍的位置却粗糙无比,形成了一条明显的分界线。
“你在做什么?”希尔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尤卢撒回过头去,戴着鸟嘴面具的女人站在门外俯视着他,长刀握在手中,沾有红褐色的污渍。
“我还以为你被活死人咬死了,”希尔戈嗤笑一声,目光穿过面具落在了房间内那女孩身上,“嗯?还有活人?”
她俯下身注视着那女孩,意味不明地拍了拍她的脑袋:“哦,真可怜。”
匕首和长刀在空中相撞,发出尖锐的声响,希尔戈别过头,语气听不出情绪:“在这种活死人堆里待了这么久,你觉得她还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