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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第69章
    “嗒,嗒,嗒……”
    马蹄的声音在青石板上响起,徐复祯心下一喜,探身望去,眼里的笑意却一凝。
    来的是一驾敞阔的紫檀木马车,朱漆华盖上缀着金线织的流苏,帷幔两侧悬着金铃,正随着马车的驶动发出悦耳的鸣佩之声。
    霍巡不会用这么张扬华丽的车驾。念头转过,徐复祯已经认出文康公主府的徽识。
    她心里沉了沉,文康公主过来干什么?
    一个穿着绣暗云纹白衫的仆从撑着伞,将马车上的文康公主扶了下来。
    她穿得很正式,佩绶悬珠,一身玄青色绣雉鸡九叠翟衣的公主朝服,
    像是刚从朝会下来,未及更衣便直奔此地。
    徐复祯直觉公主是来找她的。
    果不其然,文康公主见了樟树下的徐复祯,半分意外也无,施施然上前,森然凝视着她。
    对门廊下的灯笼照在公主的脸上。
    她本就生得艳丽,又画了浓妆,可是此刻面色阴沉,昏黄烛光的照耀下,简直如玉面罗刹般来者不善。
    不说换作旁人,便是几个月前的徐复祯见了,恐怕也要心生畏惧。
    不过如今的徐复祯倒没了那么多畏首畏尾的顾忌。
    她跟霍巡的事已经被秦萧知道了,再多一个公主知道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她也无求于公主。
    再者,通过与公主的这几次接触,徐复祯对她已没有最初的那种敬畏了。
    徐复祯撑着伞上前,朝着文康公主施了一礼。
    她没等到霍巡,心下正郁闷,那礼数虽挑不出差错,可落在文康公主眼里分明有了一丝敷衍的意味——
    她冷觑着徐复祯,一想到自己等会儿要说的话,阴沉的脸色里浮起几分快意:“看来徐姑娘没有等到情郎呢。”
    她说话直白,徐复祯只作听不出文康公主话语里的讥讽,低眉垂目道:“这似乎与公主无关吧。”
    “无关?”文康公主注意到她的戒备,冷笑道:“是与我无关。只不过看在你在歧州舒州给我挣下好名声的份上,不忍心见你受到霍巡的蒙骗,特意冒雨来告知一声。你怎么好像一点也不欢迎?”
    徐复祯狐疑地隔着雨幕望着她。
    蒙骗?霍巡能蒙骗她什么?
    文康公主嘴里向来吐不出什么象牙,她又要使什么坏招?
    徐复祯心中戒备更甚,想起霍巡说过不要跟文康公主和周家走得太近。看来在刚下雨时她应该先回侯府去的。
    文康公主自顾笑道:“他是我的裙下之臣,你不知道吗?原先他要与你厮混,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今日的大朝会,他把我给耍了,我忙前忙后为成王做了嫁衣!如今他跟成王拿着钦差的印信溜之大吉,我也没什么好帮他遮掩的了!”
    徐复祯听到“裙下之臣”的时候脑子便“轰”地一声,全身上下的血液仿佛都涌进了大脑,又凝结成像数千根针刺向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
    背叛……这是她的心结所在,几乎成了重生一世的梦魇。
    幸而她理智尚存,压制住了本能的栖惶:
    霍巡那么矜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向公主自荐枕席?定然是文康公主在朝会上被他摆了一道,恼羞成怒之下故意跟她说这些话罢了。
    “……你以为他为什么钟情你?他在秦萧门下郁郁不得志,想把你夺过来报复秦萧罢了。等你真的跟秦萧解了婚约,他就会弃你如敝履。我从八岁就认识他,他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多了……”
    徐复祯心乱如麻,根本没有听进去文康公主后面的话语,也无暇去想为什么公主会知道她的行踪,只颤抖着手去解系在树上的马绳,打算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文康公主说了半日,见徐复祯半点不为所动,竟然还想一走了之,不由心头火起,上前一步拽住她的手腕。
    徐复祯挣脱不过,被迫与她对视。
    文康公主一双锐利的眼眸里交织着恼怒与快意的光芒:“怎么,你还把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相信有什么坚贞不移的狗屁爱情?男人是什么秉性,我比你清楚多了。你还不如跟着我,我帮你让他付出代价!”
    不对,不对,霍巡不是那种人,他跟秦萧不一样。公主一定是想利用她报复霍巡罢了!
    徐复祯用力挣开手腕上的钳制,公主那涂了蔻丹的指甲在她的皓腕上划下数道红痕。
    一道惊雷闪过,照亮了半个夜空,公主绶带下的那枚玉佩明晃晃地闪过徐复祯的眼睛——
    徐复祯一时如遭雷击地定在原处:那枚玉佩,纵然她只拿在手上把玩过一次,可是绝对不会认错。
    霍巡视若珍宝的玉佩,连她都不舍得给,怎么会出现在文康公主身上?
    文康公主一看徐复祯那惊谔得无以复加的眼神便知道她的目的达成了。
    她顺着徐复祯的目光看向腰间的玉佩,顺手解了下来勾在指尖。
    系着玄色丝绦的羊脂白玉颤颤地悬在鲜红的指甲上晃荡,重锤似的,一下一下地重击着徐复祯仓惶的内心。
    文康公主轻蔑地说道:“怎么,你想要这个?这样的佩饰,不知道多少男人排着队送我。想要的话,赏给你好了。”
    说罢,素手一扬,那莹润流光的白玉佩划了道弧线,坠进雨水冲刷出来的泥潭里。
    她施施然转了个身,款步走向马车,口中还悠悠哼着一句戏词:“惟应和你悄语低言,海誓山盟——”
    徐复祯怔怔看着那陷在泥地里的玉佩,仿佛被抽走全身的力气,颓然跪在地上。
    水红色丝织绸缎的衣裙沾上雨水泥点,如同开败的落英,徒然地与泥潭混在一处,了无生气。
    雨水不断地冲刷着玉佩上的泥浆,刚露出一点洁润的光泽,立刻又附上了溅起的泥点。
    这是他父亲所赠,最落魄的时候都没有放弃的玉佩啊!
    霍巡那么看重的东西,要是他不愿意,文康公主怎么可能拿到手?
    徐复祯不顾泥水脏污,伸手去拨拉那枚玉佩。
    延龄眉寿纹样上沾满了泥水,她用袖子用力地擦干净,看着它逐渐恢复了原貌,心中却漫涌上无穷无尽的悲切。
    她想起他的温言细语,想起他永远带着笑意的唇角,想起那温柔又霸道的索吻,想起他的许诺,想起他怀抱里那清冽好闻的气息。
    明明是不久前的事情,可是好像已经很远很远了。
    他把他珍而重之的玉佩这么轻易地献给文康公主,就像公主随意地丢弃这枚玉佩一样,把她珍而重之的真心随意地踩进了泥潭里。
    他怎么能这样对她!
    徐复祯双手笼着那枚冰凉的玉,抵在额头失声哭了起来。
    她想起第一次在公主府见到他,他对那回廊环绕的府邸熟门熟路;
    他要卫队,公主二话不说就借给他;
    入夜时分,公主辇驾还随意登临他的宅邸;
    这次进京,他跟她再无亲密举止,连她主动献吻都避开了,他是为了公主避嫌么?
    他跟公主,难道真的……
    既然荐了公主的枕席,又为什么要来招惹她呢?
    难不成真的只是为了在秦萧那里赢下一城罢了?
    不然她有什么值得他动心的地方?
    他那么多谋善断的一个人,即使从云端跌到泥潭,也有能力重回云巅;
    而她,一辈子困囿在后宅,被一个男人伤透了心。重活一世,竟还妄想让另一个男人领着改写命运。
    她傻得这样可笑,他怎么会看上她呢。
    戏本里虚构出来的情不知所起,是给未识情爱的少女罗织的幻梦;
    她是重生过一回的人,是被男人辜负过一回的人,为什么还傻傻地相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爱她?
    就因为那一场突兀的表白吗?
    她以为重生一世可以浴火涅槃,没想到原来只是重蹈一遍覆辙罢了。
    霍巡没有害她,可是为什么她此刻心中比前世秦萧背叛时还要悲怆忿懑?
    她真的以为他就是她的真命天子。
    文康公主跋扈,短视,可有一样话说得不错。
    她怎么昏了头,把希望都寄托在男人身上呢。
    可是不寄希望在男人身上,她又能怎么办呢。
    ……
    徐复祯哭了一回,茫茫然地从地上爬起来,腿在冰
    凉的地上跪得太久,站起来的时候踉跄了一下。
    她伸手扶住树干,这才看清身上的衣裙泥泞一片,衣裳被雨淋得湿透了,寒气漫涌上来。
    她抬起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上混着泪痕的雨水,没想到把袖子上的泥浆抹到了脸上,养尊处优了十几年,便是她前世最落魄的时候,也没有如今这样狼狈不堪的形容。
    她一只手牵着马,另一只手还紧紧攥着那枚玉佩,失神地离开了这座门户紧闭的宅院。
    泼墨般的苍穹罩着层叠絮云,厚重的雨幕下,连沿街灯笼上的烛火都明明灭灭起来。一人一马走在青石街道上,那背影分明是失魂落魄的,却又透出了几分决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