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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此前所有的故事剥离曹卫东和徐熠程的存在,就是他的故事。
    一个出生在大富大贵之家的少爷,联姻家庭毫无亲情可言,他极端缺爱,于是渴望关注,开始做一些出离的事情试图博得关注。
    那些本该是“校园霸凌”的罪状,成了徐少爷的日常消遣,大不了给点钱就能轻易摆平。
    从来没有人因为这类事情惩罚过徐纠,他就这样放纵成了一颗悬崖边的歪脖子树。
    出了社会以后,徐纠在自己家公司又开始他的混账事。
    他已经不满足于小打小闹,而是用经济犯罪来博取关注,这件事闹得很大,所有人都知道徐家养出了一个毫无道德法律观念的疯子。
    这件事最后还是徐家出面摆平的,拿钱填坑。
    徐家对徐纠失去所有的期望,把他送进精神病院,被诊断为“悖德狂”后,更是顺理成章地进行各类治疗。
    徐纠也的确是有病,初入医院时今天觉得无聊所以推别人下楼梯,明天教唆强迫别人滥用药物。
    当时医生对他的评价是:给他根绳子,他能见一个勒死一个。坏进骨子里,坏得彻底。
    于是徐纠的脖子被扣上了项圈,那是厌恶疗法的其中一环,只要徐纠再作出任何背离道德的事情,他就会感受到因为作恶受到电击惩罚时的痛苦,强行抑制坏念头。
    徐纠的疯,整个医院上下有目共睹,于是他陷入孤独的流言蜚语里。
    前半生从未有人说过他半句“错误”,现在却是无数根手指对准他的鼻子,骂他是疯子。
    徐纠是大家眼里公认的反派,默契地强调他的坏。
    徐纠最后一次见到父母,是断绝亲缘关系,因为他们要移民国外,再也不会回来。
    “我知道错了,我会改的,你们别不要我。”
    “做错事就要受罚,你现在就是在赎罪。”
    “那我赎完罪呢?”
    没人再愿意听徐纠说话,他就这样被留在精神病院里。
    于是徐纠后面的日子便一个人思考。
    找谁赎罪?
    赎完罪会怎么样?
    后来又想,怎么赎罪呢?死吗?
    无人回应徐纠的问题,一致认为他无药可救,且反复无常,即便认错也是装的。
    大家默契地远离徐纠,避免同徐纠对视,避免与他交流,一切的一切都在疏远徐纠。
    从这一刻起,徐纠认定自己是反派,他想象出完美的受害者。
    完美受害者会受到徐纠的穷追猛打,然后反杀徐纠,从此人生走上康庄大道,跨越阶级,过上比以前好十倍千倍万倍的幸福生活。
    这个受害者就是:曹卫东。
    这样的故事变成徐纠自我的惩罚,也就是——赎罪。
    他自认反派,又自我惩罚,在他的故事里,他所有的剧情走向都会是自我毁灭。
    他这颗长在悬崖边的歪脖子树,树根浅浅地扎在泥土里,半边身子往悬崖外伸展。
    随着年岁增长,脆弱浅薄的树根总有一天无法承受沉重悲伤的身躯,坠入崖下的深潭,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所以都是幻想,是溺死在湖泊前的临终梦境。
    很可怜,但是活该。
    徐纠自我评价,可怜从来不是失控行恶的借口,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他疲惫地漂浮在水面,双臂叠放在身前,身体僵硬地箍着笔记,由着水流环着他随风而动。
    七月二十二号,大暑。
    水下温度适宜,似人的体温,温柔地将他环抱。
    徐纠望着天,视线被展开的蝴蝶翅膀遮盖,洒下粉尘。
    他闭上眼睛,一片黑灰。
    “死亡,算赎罪吗?”
    “不算。”
    第二个声音突兀地从徐纠耳边震响。
    一双湿漉漉的手小心翼翼地伸出,克制地从水下拢住他的身体,两人的手叠加着,十指相扣。
    灵魂温柔下陷。
    沉入莫比乌斯环中。
    于是他们相遇。
    熟悉的黑暗。
    好似这些黑暗都是徐熠程闭上的眼睛,它们正以无处不在的黑感受徐纠的存在。
    “哥,我都知道了。”
    “对不起。”
    “你能不能陪我说说话?”
    徐纠的声音闷闷地从胸膛里哼出来。
    “我有点想你,我想听你的声音。”
    无人回应。
    这些黑暗逐渐褪去温度,耳边是冰冷匀速间隔响起的滴滴声。
    “哥,我好孤独啊。”
    “你别生我的气了,我知道错了。”
    “求求你了,你抱抱我吧。”
    徐纠守着滴滴声不知道过了多久,依旧只剩这一片黯淡的黑。
    没有徐熠程的存在,没有眼睛的存在。
    他那一番不经过脑袋的话,在尖牙擦过后,锐利地赶走了这世界里唯一的陪伴。
    所以此刻长久的孤独就是徐纠自找的惩罚。
    “哥……”
    徐纠弱弱地呼唤,但无人回应。
    于是徐纠只能在黑暗里来回焦急的踱步,像被关在动物园里出现刻板的动物一样,重复地做着呆板又毫无意义的事情。
    “哥,你别生我气了,是我混账。”
    “哥,我好寂寞,你快来陪陪我吧。”
    “求你……求求你……”
    徐纠站在黑暗里,早就找不清原点在何处,他也走不回原点,只能一直往前走,期望有一天能走到徐熠程面前。
    徐纠一边走一边抹眼泪,眼泪又冷又湿,跟浸在水里的他一样。
    悲伤就像注入体内的河水,一点一点涨大,直至灌满全身。
    “哥,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你有在看我吗?”
    “你不是说你的眼睛会永远看着我吗?现在就不算永远了吗?”
    …………
    徐纠自言自语。
    “你说谎。”
    “你也是坏人。”
    滴——滴——滴——
    徐纠踩在黑暗里,向前走,向后走,向左又向右,终于认定了方向。
    他向着滴声起源的方向缓步走去,不知疲倦地走了许久许久。
    “哥,是你吗?”
    “我好想你,好想见你。”
    渐渐视线尽头点一滴如星光般的白。
    越走,声音越清晰刺耳,白光也愈发的耀眼。
    徐纠的心情是忐忑的,他不明白走到尽头会发生什么,既期待又害怕。
    他害怕从黑暗处离开,同时又期待着他哥会在前方等待他,以打破这份无可救药的孤独。
    徐纠带着动物趋光的本能奔向白光的方向。
    迈大步子,往前踩着,终于冲破了黑暗。
    头顶的白灯如冷冰冰地刀一举隔开他的眼皮,强行将世界灌进眼睛里。长久悬在回字楼上,又照不进回字楼内的白光,始终是icu内的照灯,徐纠此刻才明白。
    不远处是一名女士发出的惊喜叫嚷:
    “22床植物人苏醒了——!”
    徐纠眨了眨眼,平静地吸了一口气,左边心电仪,右边呼吸辅助机。
    这就是徐纠要的存在。
    徐纠对徐熠程的思念,成了他冲破死亡的执念。
    美其名曰:求生欲。
    这份欲望,在此之前,于徐纠身上是找不见的。
    琥珀色的眼珠子雾蒙蒙地绕着眼前一片转了一大圈,左边没有徐熠程,右边也没有曹卫东,前面也没有那个一滩眼珠子的怪物。
    护士走进来询问他:“你感觉怎么样?”
    徐纠缓缓摇头,他感觉不怎么样。
    墙上的电视机不知道被谁打开,徐纠盯着墙上花哨的画面,听它今天说日期是七月三十日,明天说日期是八月一日,还有后天、大后天。
    日子一天天在变,内容不会永远是徐纠走失南湖河畔。
    时间再也不会固定在七月二十二日,徐纠的世界开始运转,齿轮咔哒碰撞,敲出寂寞的火花。
    0722
    诞生的日子。
    朝生暮死的蜉蝣。
    第61章 4
    徐纠在医院养了三个月才出院, 一半时间康复训练,一半时间在心理治疗。
    效果聊胜无于。
    医生告诉他不能总沉溺于幻想,要积极的接触现实里的人和物。
    徐纠一边跟医生说好, 一边又责怪徐熠程抛妻弃子的行为。
    妻是徐纠, 子也是徐纠。
    出院的日子是十月转向十一月,正是落叶的时候,地上永远是扫不尽的落叶。
    秋风瑟瑟,寒意裹挟着冰冷水汽侵入骨血。
    徐纠走上人行道,头顶便飘来一枚轻飘飘的脆叶子,手一摸,咔一下在指腹碎开,插了一头的叶子渣滓。
    徐纠揉着脑袋胡乱地甩了甩, 很快又踩着人行道一直往前走。
    他沿着马路牙子走了整整一天, 从早上到晚上, 从城市的东边到西边。
    不论他如何走,视线的尽头永远是全新的街景,走不完, 也不会再走到原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