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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爵钗 第262节
    萧扶光倒是心大,看着里里外外的人朝清清笑:“檀大人倒是不养闲人。”
    清清心说闲人或许可能活不到郡主您跟前吧。
    等人都撤了,天也晚了,萧扶光早早地上了榻,近来她好吃好睡,看上去像是想通了,真打算嫁人。银象苑的人都跟着松快不少,因郡主是出了名的独断,还以为会很难伺后,未料是这样识趣的人。
    只有清清跟碧圆能看得出来,同是备嫁,郡主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要嫁小阁老前,她事事亲力亲为,每晚躺床上偷偷掰着手指头算日子,时常发呆,发过呆后又突然笑两声,像是高官豪绅家中脑子不太好的傻小姐;而今看似能吃能睡,却沉静得可怕,眼底有种风雨欲来前的灰败。
    这场雪来得比前几日更急,尤其入夜之后,依然能听到雪粒砸在门窗上的声音。
    今晚轮到碧圆守夜,她听着外头呼呼的风声捂着小腹在卧房外的榻上打滚,最后终于憋不住,披衣起身去了茅厕。
    室内仅外间燃了盏灯,灯光透过薄纱拱门上的兰花被剥去一层又一层,照到床尾时仅剩了半点微光。萧扶光侧身在帐内,却并无睡意。
    萧扶光眯着眼,好似听到门口有声响,料是碧圆回来了,心说这丫头倒是快。只是碧圆进来时带了阵冷风,一直吹到了床前,叫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她睁眼看去,恰好那抹光也散去,视线霎时陷入一片漆黑。过了一会儿,待眼睛稍微适应了黑暗之后,借着窗外雪光便能稍稍视物。
    帐外不远处似是立了个黑影,在拱门之前,不知站了有多久。室内本就昏暗,又隔着帐子,实在瞧不清楚究竟是不是个人。
    萧扶光以为是碧圆去而复返,开口唤了一声。
    然而无人应她。
    萧扶光揉了揉眼睛,一抬手时腕子上的黄金链哗哗地响,在黑夜之中格外清晰。
    然而她再向帐外看去,却不见了那抹人影儿。
    萧扶光掀开被子下了榻,还未走到门口,便见碧圆提着灯哆哆嗦嗦地从外面窜进来。
    “下雪了,好冷…咦?”碧圆见她光着脚站在当中,赶紧关了门上前,“郡主竟还未睡么?”
    萧扶光看了看碧圆,碧圆冷得很,悄悄跺了跺脚回温。她又回头看了一眼拱门边的架子上摆放的高足瓶,若有所思。
    碧圆将灯挂在屏风后,又去桌上看,又咦了一声:“灯怎的熄了?”
    萧扶光说不知,又问:“你方才出去可曾听到什么动静?”
    “没有。”碧圆先是摇头,而后想了想,又说,“不过方才守在咱们这的人调去东仓房,说是那边走了水,他们担心火势会烧到银象苑,派了几个人过去呢。奴瞧了瞧,没看到火光,想是没烧起来吧。他们的人办事谨慎,倒也不奇怪…”
    萧扶光噢了一声,没再说话,人却是怔怔地站着,不知在想什么。
    碧圆一边拿袍子裹了她,一边还不忘抱怨:“这些人瞧着做事周道,可不是咱们的人用着还是不放心。也不知贺麟和宜宙他们现在在哪儿,人是否安好,可别再跟小冬瓜似的那样傻,白白送了性命…”说到此处,碧圆自觉失言,索性闭了嘴,不再开口了。
    碧圆扶着她回了榻上,听到那链子的声音就来气,哽咽着说:“从哪儿才能弄把厉害的刀来,将这折辱人的物件劈个稀烂才好!”
    萧扶光这会儿才回过神,对她道:“我早试过,刀劈火烧不断,不是寻常黄金。南海有种贝尤其坚硬,用酢泡后能磨成粉,添进窑中烧出的砖漂亮又结实,除却金刚,轻易凿不开。”
    碧圆又抹泪:“那郡主就要戴这几十斤的重物戴一辈子了?”
    此时的萧扶光心乱如麻,她往榻上一躺,闭上眼睛打算继续休息。
    碧圆替她掖好被子,正打算离开时却被她叫住。
    “先别走。”萧扶光支起上半身对碧圆道,“你站在门边,对,就那个瓶子边上,站着别动。”
    第464章
    山不见青(四)
    碧圆虽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却也老老实实地站住没有再动。
    萧扶光看了她一会儿,却说了句“退下吧”,复又躺回去。
    碧圆觉得纳闷,见她已经歇下,便没有再问。
    如此一夜,因萧扶光素日常睡到日上三竿才醒,碧圆也跟着没有在五更前睁开过眼睛。眼下刚过五更,便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睁眼一瞧,新来的女婢们已经收拾好了,正站在廊下听指派。
    碧圆见状,担心这群人侍奉得力,再将她和清清俩人挤走,吓得立马就清醒了,骨碌一下从被窝里爬出来。
    她穿好了衣裳,正要去打水,却听到里间郡主出声:“碧圆?”
    碧圆一愣,纳闷萧扶光怎醒得这样早,待掌灯上前掀开帐幔一看,却见她披头散发地坐起来,双眼布满红血丝。
    “郡主这一夜没睡么?”碧圆惊讶地问。
    萧扶光没回答她,光着脚又打算下床。碧圆要上前扶她,未料她手腕一搭上来,沉甸甸的像是架了块石头。
    碧圆心里头难受——郡主每时每刻都在受委屈,她却一点儿用都没有。
    萧扶光就着她的力道起身,在窗前站了一会儿。
    冬日天长夜短,这会儿外间还是黑的,只廊下的灯还亮着。檀沐庭派来的女婢们站成两排,正垂首听训。她们担心惊扰了郡主,说话声音都低低的。一时间风雪忽盛,灯盏被吹得半明半灭,女婢们被刮了一脸的雪,愣是一动也没动。
    人比人气死人,碧圆看这些人尖儿自己心里难受,可今日的郡主更让人难受。
    她披着衣裳站在窗前,不知在看什么,气色不好,眼睛也红得厉害。
    “外面冷,还下着雪呢,有什么好看的?”碧圆劝道,“若是想玩雪,奴叫她们今日不必铲,留着给您玩。晚上没睡好,这会儿还是歇一歇吧。”
    萧扶光哪里有玩心?可听碧圆这样劝,也只点头说了声好。
    碧圆将她扶进床榻内,正要放下帐子,却听她出声吩咐:“我睡会儿,天亮后让檀沐庭来见我。”
    碧圆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再一回想,没错,好像就是檀沐庭。
    碧圆没重复问她,再问显得自己傻,也没替檀沐庭考虑这一路风雪他如何来——若是想,万水千山都来得,更不要说同在一城之内了。
    天将亮时,萧扶光也刚入睡。碧圆将她的吩咐示下,众人听了后连忙去请人——郡主召见檀大人,这还是头一遭。
    檀沐庭得知后很是高兴,特意沐浴更衣后备礼而来。
    只是到了银象苑,得知郡主还未醒,檀沐庭倒也不着急,坐在客间慢慢等。
    清清茶都上了几回,直到站得脚跟痛,才发觉并非是郡主忽然想通了,而是她想给檀沐庭一个下马威。
    君和臣,泾渭分明,檀沐庭是占便宜的那个,可郡主的便宜哪里就是这样好占的?
    就这般等到午后,郡主终于醒了。一番梳洗打扮也耗去不短的时间,待看到她人时,檀沐庭早已饥肠辘辘。
    此时他已然明白,叫自己来是假,给小鞋穿是真。
    可她还是小瞧了他——这么多年来不知多少人给过他难堪,可他却早已习惯。她的为难在自己过往的经历面前,简直就不值一提。
    萧扶光见到他后却开门见山:“你打算就这样困着我,叫人看到我是受你胁迫才嫁给你?”说着动了动手腕,黄金链在膝头哗啦啦作响。
    檀沐庭眼睛一亮,嘴上却道:“臣若是不用这等见不得人的法子,郡主又怎会屈服?毕竟郡主最是刚烈,这是多少人都知道的事。”
    “万清福地都是你的人,内阁也换成了你的人,如今我大势已去,除了屈服还有什么别的路可选么?”萧扶光看了看窗外,自言自语似的叹息道,“幸而先帝不在,若是被他看到我沦落到这般田地,纵使人在黄泉也难以安息。”
    她是先帝最宠爱的小辈,若先帝尚还在世,该将她风风光光地嫁给一如意郎君才是,又岂会容忍檀沐庭来扰乱朝堂并羞辱她?
    然而就在她想起先帝的同时,忽然发觉一个问题——当年母亲杖毙诸人时,先帝也应在场。
    那时的先帝究竟知不知道他是白龙珠城人呢?或者说,先帝早已知晓了他的身世,而母亲不过是寻个由头解决他罢了?
    萧扶光回过神来,望向檀沐庭时眼中少几分提防,多了些打量。
    习惯了她杀人的眼神,骤然而来的温和反倒令檀沐庭有些猝不及防。
    檀沐庭捏着空了的茶杯想,应是近日来的相处关怀有了些成效,如此便也不必总拘着她,反倒令她更加厌烦。
    不过话又说回来,檀沐庭知道她也不是轻易肯妥协的人,又笑着试探她:“郡主这样讲,不是为了卸下臣的防备,好偷偷溜走吧?”
    此话一出,萧扶光果然冷了脸。
    “里里外外都换成你的人,偷偷溜走?我能溜去哪儿?”她站起身道,“枷锁在身,它时时刻刻提醒我如此境遇是拜谁所赐。”
    眼瞧着她又要生气,檀沐庭忙也跟着起身。
    他拉住她的小臂,轻而易举地便抬起那带着黄金枷的手腕,又从怀中摸出钥匙来替她开了。
    这羞辱人的物件总算落了地。
    不光是双手,萧扶光只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都轻快了不少。
    檀沐庭的手却一直牵着她的腕子,看她精神头还不错,趁机同她交心:“你肯退一步,我便能让一丈。阿扶,我说过,只要你想,我有的便都是你的。你总说我是在羞辱你,可我若真想羞辱你,何必造一副黄金枷?难道木枷铜锁困不住你?”
    萧扶光蹙眉看他。
    檀沐庭也不解释,只命人取来一张弓,萧扶光见是库房里的那张霸王弓,因其过重,自己也没有传说中能使百斤弓的本事,平日里只做收藏之用。
    萧扶光试着举弓,虽说仍有些沉,却比从前轻松很多。只是一臂举弓,一臂张弦依然有些吃力。
    就在此时,一阵铁木香气袭来,檀沐庭来到她身后,左手托住霸王弓,右手覆在她另一只手上。
    二人同时发力,竟将这张霸王弓张到极致。
    可如此一来,他们便依偎在一起,远看檀沐庭倒似在环抱她。
    萧扶光从脊背到手臂,整个身子都是僵硬的。奈何弓弦已开,此时贸然收手怕是会有危险。
    幸而檀沐庭并未再有其它越矩行为,萧扶光得以卸力收弓。
    “黄金枷虽沉,可阿扶戴这几日再卸下,日后莫说蔽日弓,便是百斤巨弓张之亦不在话下,这是为你考虑。”檀沐庭站在她身后慢慢道,“可当初我既打算重新清理朝纲,若不能将你困住,日后我在万清福地说话便没了分量。”
    第465章
    山不见青(五)
    明明是想要你屈服于他,却还要作出一副我是为你好的姿态来。萧扶光知道檀沐庭擅长蛊惑人心,不然皇帝也不会着了他这奸臣的道。
    她将弓放下,又离檀沐庭远了些——离得他近了,尤其是他在自己耳边说话的时候,总感觉像是一条蟒蛇盘在她肩头,正朝她吐着信子。
    可檀沐庭心情很好,兴许是认为自己终于等来了结果——于他而言,缘由是何暂且不论,他只看结果。
    就如他有今日地位,也不曾向他人诉过半句苦楚,他只想要结果。
    萧扶光命人收起了霸王弓,与檀沐庭说了两句话,知他没吃没喝便跑来候着,着人传膳二人共用。
    檀沐庭更加高兴,进膳期间更是关怀体贴,知她在饮食上忌讳多,处处留心,亲手盛粥布菜,只恨不得喂进她嘴里。
    清清得空望了一眼,就看到这情景。萧扶光从前常说自己有手有脚,并不习惯人伺候到嘴边。而如今换了个人,却是乐得别人伺候——这让清清有些搞不懂郡主对檀沐庭的态度。
    用完膳,萧扶光又说要去走走。
    外间还下着雪,她走不了多远,只能在廊下转转。
    忽然刮来一阵风,廊边枞松伸出的一臂狠狠颤了下,将枝头积攒数日的雪抖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