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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爵钗 第87节
    俩人不一会儿便到了梨枣胡同。
    牌坊下正有位大娘,端着盆要出门洗衣裳。
    萧扶光下马上前,笑吟吟地一揖:“敢问姐姐,这附近有没有一户姓尤的人家?”
    大娘年过不惑,徐娘半老,惜无怜花人。猛然见了两位年轻公子来搭讪,俊模样的那个还唤她姐姐,当即喜得合不拢嘴。
    “唷!这位公子小嘴儿也忒甜了!”大娘将盆往牌坊下一放,扯着萧扶光的袖子指向胡同里,“第七家,门口贴着桃符的便是尤家。”
    “多谢姐姐!”萧扶光向她道过谢,拉着司马廷玉就要向前走。
    “你们是来探亲的?”大娘又拽住了她,“若不是他家亲戚可不兴去!”
    “为何呢?”萧扶光疑惑不解。
    大娘捱近了她,神秘兮兮地道:“尤家那位老大,十来年前死了亲娘,因此未能参加秋闱。后来出了孝期,怎么考都不中,人便疯魔了。咱们一个胡同里的都嫌晦气,你们是打哪儿来,上赶着要看疯子?”
    萧扶光迟疑道:“是有些话想要问他。”
    “一个疯子,吃喝拉撒都顾不了,还指望他好好说话?”大娘一摆手,端起木盆道,“瞧着挺俊,怎么是个榆木脑袋…”说着便走远了。
    萧扶光看向司马廷玉,见他耸了耸肩,无奈道:“老的说你讲排场,母的说你榆木脑袋。你若是都听进耳朵,便是截金贵的木头。”
    萧扶光噗嗤一笑:“我还真将他们的话放在心上不成?!”
    司马廷玉伸手探向她,她这次倒没躲开。
    他从她头顶将那朵风流人士簪花拔了出来。
    “疯子最忌看到鲜艳的玩意儿。”他道,“你戴了这个,他见着万一想起中举的同期佩的大红花,保不齐要将你一顿好打。”
    小阁老心细,这让萧扶光也刮目相看。
    “我若被打,你还会干看着不成?”她不在意地说。
    小阁老摸了摸下巴,点头道:“等你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愿意开口求我了,我才会来救你。”
    萧扶光对他的那一丢丢好感瞬间烟消云散。
    二人到了尤家,入目是一扇掉了漆的木门。
    门口坐着个小孩儿,六七岁的模样,一张脸脏兮兮的,正瞪着乌黑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们。
    萧扶光上前一步,笑眯眯地问:“小宝儿,这是尤家吗?”
    小孩儿愣了片刻,有些不好意思地垂头:“我叫尤重,不叫小宝儿。”
    萧扶光一想,此人是赤乌二十三年守孝,若是出孝期后生子,今年应是七岁,必然是他儿子了。
    尤重,尤中,看来他真是对秋闱有执念。
    “孩子都是父母的心头宝。”萧扶光问,“小宝儿,你父亲在不在家?”
    “他在里面,这两天没发病。”尤重指了指门内,“你们小心一点,我好久没替他剪指甲了。”
    萧扶光与司马廷玉进了门。
    尤重低着头倚在门框上,过了好一会儿才自言自语说:“心头宝?我才不是呢。”
    第144章
    龙眠蛟舞(八)
    进了门,便见一条大黄狗窜到他们跟前龇牙咧嘴。
    司马廷玉护在萧扶光身前,大黄狗向后退了两步。
    “豆豆!”尤重走进院大声呵斥,大黄狗夹着尾巴退到他身后。
    萧扶光看了他一眼,走到正房前敲门:“尤大哥在家吗?”
    如此敲了三五次,里头才有人应声——
    “谁呀?”
    声音洪亮得很,只是听起来像是倒在酒池肉林美人怀中,有种不和谐的欢快之意。
    萧扶光不是没见过疯子,单说偌大的掖庭,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被逼疯的不在少数。
    可疯男人还是头一遭见,按理说这人屡试不中,该失意烦闷才是,怎么听起来像是快活得要上天?
    “尤大哥,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你。”萧扶光道,“有个叫檀沐庭的人,是您赤乌二十三年秋闱同期,您还记不记得他?”
    那人半晌没应声。
    萧扶光正欲再次开口,听到屋里一阵噼里啪啦的瓷器碎裂声。
    她吓了一跳,退去司马廷玉身后。
    “你不要问他考试的事,他听到就要犯病摔东西。家里已经没有东西供他砸了。”尤重无奈上前,那条叫豆豆的大黄狗摇着尾巴围着他转。
    萧扶光有些心急——对付普通人她有的是法子,可谁能告诉她,怎么才能同疯子对话?
    司马廷玉低头看着尤重,想了想问:“你早上吃过没有?”
    “还没有。”尤重又垂下头。
    此时萧扶光也注意到院内架子上晾晒的东西,几根苞米,两串辣椒。
    她放鼻子下闻闻,应不是今年的了。
    “你平时都怎么吃饭?”司马廷玉问,“你父亲照顾不了你,难道你要照顾他?”
    “不然呢?”尤重反问,“我娘跑去哪儿我也不知道,我只有这一个爹了。”
    萧扶光仰头,长叹一口气。
    “走,我们带你去吃好吃的。”她对尤重伸手。
    尤重看了看她洁白干净的掌心,将自己的手悄悄在裤子上擦了擦,最后怯怯地伸了出去。
    萧扶光一把拉住他,三人一道出了门。
    梨枣胡同外有几家饭馆,上午生意不多,开门迎来萧扶光这几位一看便有钱的豪客,后厨顿时冒了烟。
    “您二位请呐。”伙计将他们引进门,见着小豆丁似的尤重,挑了挑眉道,“哟,客人是尤家的远亲?”
    萧扶光领着尤重坐下,笑着说:“是,这些年没走动,回来探亲。”
    伙计一边勤快地抹着桌子,一边叹气:“您二位从前没来过,不知道这孩子过得苦。他爹那个样子,他起小就吃百家饭长大,饥一顿饱一顿的。我们瞧着可怜,时常喊他来后厨,可这孩子倔劲儿随了他爹,就是不肯来。唉,既然没那个本事,不考不就得了?真是造孽…”
    萧扶光听得唏嘘,尤重只低着头,不说话。
    饭菜没一会儿就上来,早间没有硬菜,多是馅儿饼粥饭。
    萧扶光只吃葱油饼,司马廷玉与尤重二人吃了十张肉饼,十个肉馅儿馒头,外加三大碗粥,看得她眼都快直了。
    “得亏托生在司马家。”她忍不住道,“寻常百姓也供不起你这尊饕餮。”
    “得亏托生在司马家。”司马廷玉不害臊道,“不然也讨不上好脾气姑娘做媳妇儿。”
    明褒暗讽,她岂能听不出这是拐着弯儿说她脾气差?
    罢了,在小孩子跟前,萧扶光也不与他计较。
    盘子里还剩俩肉饼,萧扶光让司马廷玉去后厨打包些吃食,自己去柜前结账。
    俩人回来时盘子里的肉饼消失无踪。
    “咦,吃这么快?”萧扶光问。
    尤重依然低着头,含含糊糊地说是。
    只有司马廷玉看着他冒油光的小手若有所思。
    三人一起回了尤家。
    一进院,尤重便直接奔去了屋内。
    萧扶光与司马廷玉随他进来,只见地面一片狼藉。
    有个人穿着脏得发灰的黑衣裳仰在床头,手肘搭在额头,露出的下半张脸满是胡茬。
    尤重走到他床前,小心地唤:“爹,我带了馅饼来,肉的,你尝尝。”
    尤重说着从怀里掏出两张肉馅饼,那人鼻子一动,猛然起身,黑乎乎的手抓过来便往嘴里塞。
    “别噎着。”尤重又去为他倒水。
    萧扶光乍见这一幕,有如钝刀割肉,喉头哽得难受。
    豆豆闻见香味儿跟着进了屋,眼巴巴地看着人吃。望见司马廷玉手里提着的油纸包,摇摇尾巴,却不敢上前。
    司马廷玉将油纸包往桌上一放,对尤重道:“让他慢着吃,都是你们的。”
    尤重的眼睛顿时一亮,拆包拿出两张饼给父亲,望着拼命摇尾巴的豆豆又问:“我可以给它一张吗?”
    “给你买的,你怎么处理都是你的事。我已经同那家店说好,以后你和你爹一日两餐他们会来送。”萧扶光伸手摸他头,“大方点儿,多给豆豆两张。瞧给它饿得,背上都一条条的了。”
    尤重的父亲吃饱喝足,看了萧扶光一眼,又仰回床头睡大觉。
    萧扶光想问他话,又怕他再发疯连尤重也伤到,只能退到院内。
    尤重在喂豆豆,萧扶光与司马廷玉俩人坐在石磨上看他喂狗。
    豆豆吃饱了又来舔尤重的手,尤重摸了摸它,推了它一把,它便来石磨下围着萧扶光的脚转圈儿。
    萧扶光伸脚,豆豆便摇着尾巴来嗅,同方才简直判若两狗。
    “我爹不像他们说的那样没本事。”尤重看着豆豆道,“我爹可厉害,他什么都懂,府学里的那些书,他能一个字儿不差地背下来。”
    “那你爹为什么变成现在这副模样?”萧扶光问。
    “我从前听我娘说,他们刚认识的那年,也就是赤乌二十六年,我爹再次参加秋闱。只是恰好我娘从房顶上摔了下来,他顾念着她的腿,考了一场便弃了。”尤重道,“我娘说他傻,却也同他成了亲。次年春闱时我爹还带我娘上京看状元呢。”
    “那后来呢?”萧扶光忍不住问。
    尤重又低下头。
    “后来我娘说陛下驾崩,新皇帝信道,不管这些,科举的事儿就是王爷说了算。我爹没见过那样的考题,兴许是写得文章不好吧。”
    萧扶光倒是知道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