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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客厅里唯因和罗漫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电视里依然是之前那个综艺。
    她走过去,拿起茶几上洗好的车厘子往嘴里塞。
    “你说你师父今晚来接你不?”罗漫秋抱着一抱枕,悠悠开口。
    唯因摇摇头:“我不知道。”
    “这要是不来,那她……要和那个朋友过夜啊……”
    罗漫秋心里轻啧。不是她恶意揣测挑拨,这就是事实嘛。
    “唔……”唯因呼出一口气,“可能吧。她要是不来,我就自己回酒店。”
    可能吧?
    见唯因一脸平淡的模样*,罗漫秋再偷啧了几声,啧完了,心里却还是好奇,干脆问了出来:“她经常和别人过夜啊?”
    “闭嘴吧你。”
    白梳月坐到沙发上,出声打断罗漫秋这问得奇奇怪怪的话。
    被这一打断,罗漫秋意识到自己刚才那问题确然奇怪,便住了嘴,安安静静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几人之间暂时安静下去。
    倏地,电话铃声响起。
    是罗漫秋的手机,她伸手,把手机从茶几上捞到手里,看见来电人的时候,眉头皱了皱。
    “怎么了?”她接起来,直接问。
    “江映舟!”
    听见这个名字,罗漫秋唰地站起身,语气沉下去:“说清楚。”
    对面那人显然激动,再喘了好几次气之后才将音量拔高八度回答:
    “江映舟来自首了!她来自首了!”
    第77章 杀了所有人。
    审讯室里,冷白灯光大开,监控摄像头安静工作,一整面墙的单面玻璃印着人影。
    江映舟坐在审讯椅上,转头,看见自己在镜中的身形。
    消瘦,憔悴,形容枯槁,像是从坟里爬出来的,而一个多月以前,她还不是这样的。
    齐娓去世之前,她最喜欢的西装牌子是kiton,最喜欢的香水是armani的玉龙茶香,最常穿的高跟鞋是cl的那双kate85哑光黑色红底高跟,上一次和川录闲见面时穿的就是这双。
    偏好带有甜味和坚果味的白兰地,配青提的朗姆酒排第二。咖啡喜欢喝意式,加双倍奶。喝茶喜欢喝峨蕊,半冷不凉的时候最好。碳酸饮料里,最喜欢七喜,喝的时候要加一片柠檬和两块冰。
    不吃葱姜蒜,不吃口感太绵软的所有东西,不知所有带苦味的东西,一点点都不行,不吃番茄味的所有东西,但经常生啃番茄。
    “哟,开始挑食啦?说明你师姐我把你养得多好啊。”很久以前,川录闲这样说。
    “以后长不高不能怪我啊。”也是很久以前,师父这样说。
    “你太难养活了。”三年前,齐娓这样说。
    她承认,她有些时候确实有点挑。
    但那都是以前了。
    从她动手取了第一个人的性命以后,这些喜好,都不重要了。
    家,很久没回过了,不管是和齐娓一起住了几年的那套临江大平层,还是师父给她买的半郊位置三层带地下室的独栋别墅——从本科开始到硕士毕业她住了好几年的家。
    那些喜好,恍若在一夜之间消散完全了。
    在东江边,有一家她很喜欢的法餐厅,以前她和齐娓至少两周要去一次,齐娓死后,她再也没去过了。
    一半因为警方,一半因为自己。
    这一个多月,以前常穿的衣物鞋子她全留在了家里,重新买的,都是几十块钱的便宜货。
    为了躲避警方——尽管她一直觉得那群唯物主义警察一辈子也不会找到蛛丝马迹。
    但反正她也无法工作,顺便消失也没什么。
    以前常去的餐厅也再没光顾——比如那家法餐厅,全换成了路边连空调都没有的苍蝇馆子。有一天她从碗里吃到一只小飞虫,完好无损的,她只看了一眼,动手把这东西挑出来放到桌面上,然后很淡然地付钱走了出去。
    在这样的生活里,她一直很坚定,她要让齐娓活过来。
    哪怕等着她的是万劫不复。
    又有一天,在南岛,一个公园里,正午的日光白到像是最大瓦数的白炽灯,不留余地地洒下来,照得人连影子都没有。
    她坐在一个长椅上,望着面前被风带起轻波的湖面,呢喃道:“娓娓……”
    这个公园,齐娓带她来过。
    在那时候,她依然很坚定。
    甚至可以说是,在察觉到张波父母的坟被挖开的前一瞬,这个念头从未动摇过。
    那是凌晨,她睡不着——齐娓走了之后她就老是失眠,睁眼盯着头顶天花板出神时,她察觉到有人动了她之前放到那坟里的东西。
    她立马去了,但被川录闲给定住了。
    这么长时间以来,那是她第一次动摇。
    她不是没预想过师父和师姐知道这件事之后的反应,但那都是想象。隔着黑雾和川录闲见面时,她才觉得,自己好像真的错了。
    那个时候她在想什么?
    什么都没有想。
    脑子里只有害怕这一种情绪,但并不是因为害怕被抓,而是害怕,师姐当场知道凶手是她之后眼中或许会流露出的惊诧与痛心。
    人真是个矛盾体。
    当时害怕师姐觉得痛心,现在又想要师姐觉得痛心。当时费尽心思跑了,现在又主动到警局来自首。
    开始是为了娓娓——或许是为了她自己,结束是为了师姐——或许也是为了她自己。
    有三个人比她自己的生命重要。
    齐娓,师姐,师父。
    她可以为了齐娓牺牲她自己,但不能为了她自己牺牲师姐。
    所以,她会坐在这里。
    对与错,可笑与不可笑。都已经不重要了。
    江映舟垂眼,缓缓回头,视线落到自己瘦削的手腕上。
    腕骨突出,好似只有一层皮肤附在骨头上,看上去是会低血糖的身体,不过她还没有有过晕倒在大街上的体验。
    身体尚可。莫名其妙的一个联想。
    她轻笑了一下。
    “你为什么要来自首?”
    见眼前这枯坐良久的人有了反应,罗漫秋略微压低声音,对着这十恶不赦但又来自首的凶手发问。
    听到对面警察开始问询,江映舟抬眼,望进罗漫秋的眼睛。
    看了半晌,她面无表情说:“罗漫秋。名字挺好听的。”
    罗漫秋略微皱眉,但不过半秒,眉心就又舒展开。这人既然有本事悄无声息取人性命,那知道她的名字也不奇怪。
    顿了一下,江映舟接着开口:
    “可惜是个废物。”
    “你!”罗漫秋旁边的同事出声以作警告。
    被呵斥了一句,江映舟面上神色毫无波澜,她张开双手,蜷曲了两下十指。她的手指是极好看的,修长白润得似玉。
    审讯室里冷白硬挺的灯光照上去,又衬得这双手像是瓷做的。
    “难道不是吗?”把视线从手上收回,她略微歪头,眨两下眼,轻声问。
    空咽了一下之后,她接着说:“要是我不来自首,光凭你们这群废物警察,能抓到我吗?”
    语气极尽轻蔑,仿佛对面的警察才是受她审讯的那一方。
    “而且,就算我现在坐在这里,我要是想走,你们这群废物也拦不住我。”
    每句话都带“废物”这二字,她对警察的敌意比想象中要大。
    心中在思索,罗漫秋并不因为她的贬低而有什么愤怒情绪,只再问了一遍:“那你为什么要来自首?”
    对面的人沉默。
    毫无预兆的,审讯室里变得很安静。
    灯光都似凝滞,被冻住一般将这间不算大的房间挤压得空气稀薄。
    良久,江映舟低着头出声:“你知道娓娓是怎么死的吗?”
    罗漫秋一时噎住。
    虽然说审讯时不能被嫌疑人带着走,但这句问,罗漫秋觉得,不能不回答。
    “关于齐娓的事,我们很抱歉。”
    “你们当然该抱歉。宣传警方宣传得那么好,官方账号上天天吹贡献,次次说伟大,我看着好恶心啊。既然那么强大,怎么还会放任网暴发生?你们的网警呢?死的吗?还是说这些年来发生过的这些事,因此丧命的这些人,根本就不值得你们放在心上?”
    “请你注意言辞。”罗漫秋身旁的同事出声提醒。
    “注意言辞?”江映舟嗤笑,“你好意思对我说注意言辞吗?你怎么不对那些人说注意言辞?不敢吗?还是根本不想管,觉得这不重要?”
    她往后靠,脊背重重砸向椅背。
    仰头,光照到她凹陷的脸上。
    下颌锋利得像是刀刃,本来不突出的喉结因为太瘦而显出形状。
    “罗警官,请问你真觉得你们不废物吗?”
    这是一句利刃似的问。
    罗漫秋很想说她们当然不是废物,但是在齐娓的死面前,她没有办法特别有底气地说出这样的答案。
    她一直很痛恨网暴这种事,也一直很想有相应的措施法案能遏制这种事件的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