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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你追我赶地,封澄总算是推开了鸣霄室的大门。
    一进院门,熟悉的冷香气便扑了封澄满怀,她怔怔地转过身,便见赵负雪端然坐在花树之下,听门口动静,只头也不抬道:“回来了?坐。”
    朝思暮想之人就在面前,封澄登时鼻子一酸:“师尊!”
    赵负雪面色平静,就如同一个真正的师长一般:“历练得可好?”
    这就是要考校她功课的意思了,封澄站好,乖乖道:“似有所觉,却如同有一层障,始终不得解。”
    赵负雪淡淡道:“为何。”
    封澄沉声道:“我的剑锋利无匹,可直斩向前,可剑出为理,却左右两难。”
    “情?”
    封澄闭了闭眼睛。
    “两月前,我路经一户人家,见一修行之人欺压凡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赵负雪沉静地听着。
    “我杀了那修士之后,才从村中旁人口中得知,这修士虽日日间横行乡里,却也是此地唯一的庇护,我杀了他,此地便没了修士,无力抵抗天魔之类的侵袭。”
    顿了顿,封澄道:“若是师尊,会怎么做?”
    赵负雪垂眸,忽然地却笑了。
    “两月前,”他道,“那日你星夜回京,便是为了此事?”
    封澄闻言,一怔,随即脊柱上窜上一股麻意,她心乱如麻地想——怎么,赵负雪那时根本没睡么!
    “……当日我的车马被村民杀了,一群人堵在我落榻的客栈前嚎哭,”封澄道,“客栈老板赶我走了,一时想不开,随意便御剑回了京。”
    她心惊肉跳地等了半日,却见赵负雪慢慢地笑了,他似乎并不怎么在乎这件事,也像是将回京一事归咎于封澄的气急,慢慢道:“是什么地方,我派当地赵家修士去驻守,此等败类杀了就是,这也配令你心乱么。”
    “剑有两刃,”赵负雪道,“可为杀一人,也可为救一人。阿澄,你做的没错,是他们不辨是非。”
    封澄看着赵负雪,半晌,微微垂下了头。
    是这样吗?
    从一个欺压乡里的恶修士,换成了赵氏家主派去的精英。
    然后重新开始仰仗另一个修士一念之间的善恶。
    封澄的心中躁动不已,她本能地觉得,不该这样的。
    那是赵负雪解决问题的方式,却不是她的。
    世人皆知她是赵负雪的徒弟,赵负雪能为她扫平所有事情,他是天下最好的师尊。
    而封澄平生最不想要的,便是“赵负雪亲徒”这一名分。
    突然地,封澄开口道:“师尊。”
    赵负雪垂眸看她:“嗯。”
    “待从天机院结业后……”她沉默着道,“我想去长煌,去天机军。”
    赵负雪捏在轮椅上的手霎时收紧。
    封澄不想一辈子都做赵负雪的徒弟,不想羸弱到赵负雪随手便能解决的问题到她这里便是天大的坎儿。
    她心头有一股野火,如若凡人要忍耐修士的欺压是因随处可见的天魔,那么她就把天魔的入口杀死,把所有的天魔拦在长煌之外。
    “天机军,”赵负雪微微一笑,“留在洛京不好么?”
    封澄看着他,半晌,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好。”
    这三年间,她行遍天下,同当年的赵负雪一般,可走得越多,心中却越茫然。
    天下太大了,一人,一剑,世间不平事如同野草一样多,妖魔横出,四处作乱,行到最终,封澄只觉得苍凉。
    她走到最终,尚能回到赵负雪的身边,而这世间的凡尘俗事滚滚向前,终途又在何处呢?
    剑会卷刃,人会苍老,总有一天,她会什么都做不到。
    一个仗剑游侠的剑客,是护不了天下的。
    “……我,想了很久了,”封澄慢慢道,“洛京很好,只是我不该留在这里了。”
    封澄深知,一个京城世家的家主,一个长煌大原的野孩子,若非赵负雪收徒,凭她从前境况,大概一辈子也见不到这位深居简出的仙人的。
    师徒名分成了二人朝夕相处的机缘,却也成了封澄不得前进一步的禁锢。
    她不会留在洛京。
    她会在赵负雪见不到的地方,赵负雪未曾涉足过的领域,她重新开始,直到能与赵负雪比肩。
    到时候,世人还只会当她是赵负雪的徒儿么?
    不知为何,封澄有些不敢直视赵负雪的视线,她察觉到赵负雪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一须臾的时间都过得分外漫长,不知过了多久,赵负雪终于道:“你决定便好,还有一年,可仔细想想。”
    仔细想想,这四个字,在赵负雪眼中几乎是等同于希望封澄留下了,可封澄听在耳中,只觉得赵负雪实在是天下最忧心忡忡的师尊。
    赵负雪越是宽和纵容,越是像一个无奈而尊重的师尊,封澄越是心中煎熬,她抬起眼来,强笑一声,道:“这有什么好想的,总归那边也是我家呗。对了,师尊,我带了还沙的石头酥来,听说你当年在还沙游历许久,想来你大概是爱吃的,特意捎来的。”
    石头酥被她妥帖而细心地包好,这酥名叫石头,却是极为易碎的。
    她用油纸去将点心摆在盘中,未曾见到身后的赵负雪,在听到“还沙”二字时,微微暗下的眼睛。
    晚膳时,两人都心不在焉,封澄吃好,把碗筷交给飞来的亮晶晶小鸟,其中一只正是今日去寻她那只,很是不爱搭理地叼走了她的食案,她看得好笑,于是道:“师尊,你这鸟不能见水么?今日我给这只洗澡,一进水呆得和只鸭子一样。”
    赵负雪不轻不重地瞥了她一眼。
    这些鸟有一只算一只,统统是他灵识所化,几乎等同于他放在外面的感官,封澄进水沐浴,他便掐断了这只鸟的灵识,自然呆若木鸡。
    而封澄却被赵负雪这一眼扫得心神荡漾,她颇为心虚地别开头,狼狈地起身:“那个,师尊,我今夜就不回鸣霄室睡了,陈还和姜徵喊我去弟子苑。”
    她本以为随着自己阅尽千帆,自然不会停留在年少时的模糊情愫上,年月过去也该淡了,可谁料她对赵负雪的痴心妄想却未曾随着光阴流去、足迹渐广而消逝,反而越发地变本加厉起来,从模糊不清的仰慕而转作了某种更为难以言喻,也更为炽热的东西,沉在魂魄底部,几乎成了不得超生的罪责。
    封澄几乎不敢看向赵负雪的眼睛了。
    匆忙起身时,她的衣袖却被不轻不重地抓住了。
    “……?”
    “夜间凉,”赵负雪轻轻地向她手中放了一枚微微发热的炎玉,“路上暖手。”
    第121章 不肯说
    魂不守舍地揣着灵石走了半路,封澄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夏日炎炎,暖什么手?
    好似觉得烫手似的,她下意识地丢走炎玉,又险而又险地抓了回来。封澄有些心慌地回想着赵负雪将炎玉放在她手心的神情,一时间觉得心乱如麻。
    他为什么要给她一粒热滚滚的炎玉?
    怀揣着这般琢磨不明的想法,封澄走进了鸣霄室的弟子苑,院中温泉蒸腾,她踩着池子边走,忽然间便从水池中伸出一只手,准确地抓住了她的脚腕,然后一拉!
    扑通一声,封澄神色呆滞地栽进了水池里。
    陈还抹着脸上的水哈哈大笑:“你傻了么!不知道躲的?”
    水中咕嘟咕嘟,却没有人的回应。
    一旁的姜徵看着不对,走了几步游过来:“阿澄怎么没动静?”
    陈还一想也慌了:“头碰上水里石头了?晕在下面?坏了——”
    话音未落,水中猝然伸出两只手,随即一手一个,稳准狠地按住姜徵与陈还,又是噗通噗通两声巨响,二人同
    时被狠狠地按进了温泉里,封澄从水中浮出来,幽幽道:“洗澡水好喝么?”
    陈还从水中浮出来大怒:“你还学会装死了!”
    姜徵在外人面前从来放不开,除非是见过她窘境、还破口对骂过的封澄,于是她从水中淡淡地浮出来,淡淡地整理好了头发,才道:“为什么我也被按进去了。”
    封澄大笑:“来都来了,就别空手回去嘛。”
    姜徵不语,只是在封澄开口的刹那,掬水狠狠地泼了过去。
    笑闹了半个时辰,三人终于都累了,于是便躺在水中,懒洋洋地放空。
    “你今天来得太晚了,”陈还控诉道,“姜徵险些要去鸣霄室找你,就怕你被赵先生扣在里头。”
    封澄叼着酒杯,墨一般的头发漆黑地披在雪白的背后,她双臂搭在脑后,抬着头,嗤笑了一声:“我都多大了,还要被师尊管门禁,我说要出门,师尊能说一个不字么。”
    一旁的姜徵幽幽道:“我姜氏惯出河东之狮,出门在外,她们的夫婿也常是你这番腔调。”
    封澄:“……”
    “不是说赵先生是河东狮的意思,”姜徵补充道,“主要是你这话太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