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的圣旨没念罢,一道凌厉的气劲甩了过来,他整个人被掀翻出去,身子甩在了永宁殿的大门边,眼前一黑——
圣旨飞来盖在了他的脸上。
“滚。”
谢宴的声音刹那便冷如冰霜。
“三皇子,这是圣旨……”
“滚。”
谢宴又吐出一个字,手中长剑刹那便要过去取他性命,太监心肝一颤,连滚带爬地抱着圣旨滚出去了。
门前安静,苏皎去抽他手中的剑,生怕他一个冲动又受伤了。
却还没等她碰到,谢宴抬手将剑扔给长林,目光落在她身上。
“走,回了。”
语气刹那温和下来。
这极快的差异使得苏皎眨了眨眼。
“被追魂了?”
谢宴笑。
“这不好?省了你的药。”
许是知道了谢宴的脾性,这日直到晚上,嘉帝再没命人来传旨,却送了许多东西来永宁殿。
吃喝却在其次,治外伤的药和侍奉的奴才却来了不少。
苏皎在里屋沐浴,谢宴将药收了,反手将那些叽叽喳喳的奴才都赶了出去。
“回去告诉他,永宁殿不需再遣人来侍奉。”
谢宴眉眼处染了几分阴郁,直到面前乌压压的人离开,他犹觉得烦闷。
“将窗子打开。”
直到清凉的夜风吹进,他才将心中那口闷气长舒出来。
里屋的苏皎依旧无知无觉地沐浴着,他看着屏风后映出的那纤细的身形,躁动不安的心一点点被抚平。
不需要人。
他的永宁殿不需旁人伺候。
只要有他们两个便足够。
苏皎沐浴出来,自不知道方才的事。
她坐在镜前绞头发,瞧着四下无人,才问起昨日的事。
谢宴昨晚只与她说她娘再次被谢鹤带走了,性命无虞。
“当真是她吗?”
“是。”
谢宴这回却答的毫不犹豫。
他追着而去,自与那人见了面,也看到了他怀里的人。
这桩事唯一出乎他意料的是,苏惟为她出宫的确费尽了心思。
若前世他便……
谢宴骤然阖上眼,呼吸不稳。
“可知他们去了哪?”
得知了娘的确还活着的消息,苏皎自然喜不自胜,可欢喜过去,她还是担心苏母。
“我着人查。”
短短四个字,让她的心稍稍安定下来。
这晚前半宿她还算睡得安然,至夜半,苏皎却做了一个梦。
她梦回到了死前的那一幕,面目狰狞的百官站在她面前,一声声说她——
“你父兄叛国,你哥哥早就不要你了。”
鸩酒灌入喉咙的疼痛在睡梦里也那么明显,苏皎竭力挣扎着,口中喃喃。
“不……不要……哥哥。”
她猛地睁开眼,面前是一片漆黑。
身侧的人似乎睡得安然,一切都是永宁殿熟悉的陈设。
紧绷的神经刹那放松,她这才发觉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苏惟和一个已经去世的皇子有那么深的联系,他们苏家前世甚至瞒过了她五年……
到了此刻,她似乎有些后知后觉起来。
前世到了最后所有的皇子几乎都被谢宴处理了,苏家却还是义无反顾地跟着一个不知打哪来的皇子造了反,她从前只以为是哪个藩王,可如今再看,那谋反的王爷皇子明明是……
她捂住心口低低咳嗽了两声,凑着月光去看谢宴。
她一直以为谋反的是父亲,哥哥是被牵连进去还竭力要救她出来的好人。
如今再看,前世分明是他们整个苏家,先负了他。
咳嗽声惊醒了谢宴,他睁开眼。
“怎么了?”
苏皎怔怔地看着他如今还年轻的面庞。
今生的谢宴是比前世更早知道了大皇子没死的事,那前世呢?
她想不到一个在病榻上几近要死的人,得知外戚与兄长双双背叛之后,该是何等心情。
他会死吗?
这个念头一出,苏皎心头一颤,下意识把这想法抹去了。
那人从腥风血雨里走出去,平内乱除邪祟,甚至三载内便使所有藩国心甘情愿上供称臣,他那样聪明厉害,怎么会死呢。
“皎皎?”
谢宴凑近过来。
“没……咳咳。”
她借着咳嗽的动作掩去眼中的情绪。
“只是睡不着。”
谢宴默了片刻。
“出去走走?”
已近子时,夫妻两人穿戴好走了出来。
漆黑的宫道上几乎已没了人,两人步调出奇的一致,从永宁殿往外走。
越过一排安静的宫殿,苏皎主动在和鸣殿前停下了步子。
后来的和鸣殿如今还叫作兰宫,门外并无人看守。
今晚梦到了前世,她便总想进来看看。
站在门边踌躇不前,她的反应很快便给谢宴注意到了。
他只恍若不觉。
“进去瞧一瞧?”
苏皎一惊,连忙摆手。
“不用不用。”
话没说完,谢宴已拽着她的手推开了门。
兰宫是这排宫殿里最大的一处,前世谢宴登基后,还命人又并着旁边那处宫殿一并拓开给她住,是以和鸣殿前世几乎是后宫最华丽的宫殿。
偏巧她也是个惯会享受的性子,离开了永宁殿的凄苦,过上了衣来伸手的日子后,最大的乐趣便是捯饬这宫殿。
今儿往这里辟个小花园,明日又去那儿引温泉,整个和鸣殿被她安置的一片生机盎然,如今的兰宫可比不得。
她面露怀念,谢宴进了宫殿也难免想起些从前的事。
兰宫寂静枯败,前世的和鸣殿可实在热闹。
她喜欢折腾,花花草草都衬得这宫殿漂亮了,初登基的时候,每每他批奏折处理事宜忙累了,总会隔着两三条宫道来到和鸣殿。
有时候她在剪花,有时候她喊了宫人在戏水踢毽子,有时候是看话本子,欢声笑语隔着高墙传出,他看她身上着了凤袍,却似从不属于这个深宫一般鲜活。
是白日里他去了,苏皎便拎着裙摆,一路隔着远远的长廊跑过来,由他抱进怀里,为她擦去额上的汗珠。
“又胡闹。”
上京哪家养得出这样的贵女。
苏皎不以为意,拉着他往回走。
“寻些乐子罢了,你还管我。”
出了永宁殿一切不像从前,种种规矩,千百双眼睛,远离了前朝后宫的和鸣殿,是她唯一喜欢的家。
“我不管你,却是建了和鸣殿的事,前朝那些老古板又上疏了。”
“由他们去,反正有皇上呢。”
苏皎笑眯眯地抱着他的手臂,眼看他不高兴,她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亲罢又害臊的不行,她松了手如同受惊的兔子一样跑远了。
长廊尽头拐了弯,那处空旷的地方外是一条小河,那是她说喜欢鱼,谢宴特意着人引开的水。
那会还没建拱桥,她越过长廊,险些一脚踩进水里。
“呼……”
一声惊叫还没喊出来,谢宴已运了轻功飞身掠过将她抱回来。
鞋袜沾了水还是湿了,她便不肯再走。
“抱我回去。”
理所当然地伸出手臂挽上他的脖颈。
“啊——”
短促的惊呼让谢宴下意识去捞她,如同和鸣殿的无数回一样,纤细的腰肢捞进怀里,他蹲下身。
“又沾了水,冬日小心着凉……”
话没说完,瞧见她一身素色的衣裙下,没有半点水珠。
苏皎疑惑地看他。
“谢宴?”
她不过是转弯的时候险些踏空吓着了而已。
谢宴若无其事地站起来,咳嗽一声掩饰。
“以为你摔下去了。”
往里便是一处宫殿,那是前世苏皎最喜欢的主殿。
和鸣殿只有她一个人住,谢宴登基后的前几个月,也时常来,偌大的宫殿放不下两人的东西,大多是她穿的衣裳,华丽又多样。
左边是好几道妆台,右边又是头面首饰,和鸣殿的用度从不需过问慈宁宫的意思,一直都是她向皇上直接讨的。
讨的方式多种多样,有朝他撒娇磨来的,有两人争吵他理亏补偿的,但最多的……
是那半个多月,她用腰换来的。
苏皎目光落在那处床榻前,脸上火辣辣地发烫。
登基前夜那场乱事,让她在和鸣殿躺了好几天,后来谢宴伤好些出来,晚上挪入这儿与她同住,他们的第一回,便是在那时的同榻下有的。
登基后的第一晚同眠,也算帝后大婚,那时候的她还不懂,只以为一切和从前都没什么分别。
祭天参拜忙了一日,她把头上沉重的凤冠褪去,外袍从身上脱落,她垂着头去把床上的花生桂圆扫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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