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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朕死不了。秦玅观对六娘道。
    说话间,方汀已带着容萍上殿。
    陛下,人已带到。
    容萍向往常一样行礼,以为秦玅观召她只为询问太后的病情。
    陛下,太后娘娘头风反复,这几日又有加重的态势,今日太医已来瞧过了,说是还需将息两旬。
    她语毕,秦玅观却没有开口。
    烛光下,御林司同京兆府的主官都在,黑黢黢的影子压在她眼前,坐于主位的秦玅观正冷冷地瞧着她。
    容萍慌了神,但还是佯装镇静,继续说太后的事。
    良久,秦玅观道:冯家人,庆熙年间在咸福殿当差的宫人,孝惠仁皇后
    容萍垂首,装作听不懂秦玅观的话。
    秦玅观敛眸:二殿下那,有御林卫相随,想必已经到了朝元观了。
    跪着的人面色大变,动作显出僵硬。
    你从实招供,朕可饶你一命。
    奴婢无供可招。容萍颤声道,陛下是天下共主,若陛下听信了什么,要惩治奴婢,奴婢都无怨言。
    是么。秦玅观道,你那住在东郊的家人也毫无怨言么。
    眼泪掉了下来,但容萍还是咬牙死撑。
    她愈是这样,秦玅观越是坚定自己的推测。
    孝惠仁皇后难产而死,是太后做的手脚罢。
    她留意着容萍的神色,目如寒泉。
    殿内沉寂之时,兰锜上的宝剑为人抽出,兵刃出鞘声惊得人头皮发麻。
    月白色的氅衣飞快掠过,秦玅观已然提剑出殿。
    方汀慌忙跟随,险些被地栿绊倒。
    陛下!
    陛下
    双腿被人跪着抱住,秦玅观动弹不得。
    让开!
    秦玅观挥剑,宫人连忙避开,唯有方家姐妹迎着剑风而上。
    陛下,万万使不得啊!方采薇吼道,未有实证,您不能冲动行事啊,今日真要去了,您要背负一辈子的恶名吗!
    滚开!恨意烧的秦玅观眼眶赤红,她已顾不得旁人说了什么了。
    剑锋再次落下,方采薇面前银光微烁,她来不及躲避,下意识阖上了眼睛。
    劈开的官帽滚了出去,鲜血并没有溅落,唯有发丝飘落。
    方采薇散着发,抱紧了她,哭喊道;陛下,万万不可啊
    心口和胃都在灼烧,秦玅观撑剑倾倒,念珠沿着剑柄滑落在地。
    她颤着指尖拾起念珠,重新佩好。
    汹涌的恨意尖啸着唤醒回忆,隔窗望见的灰暗场景被血色晕染,母亲没有生气的空洞眼神化作了尖刀,刺穿了她的胸膛。
    十六年。
    她竟将杀母仇人奉养了整整十六年节日问安,月中陪膳,张贴皇榜,甚至动过册立秦妙姝为嗣君的念头。
    憎恶,仇恨,钝痛,愤懑,秦玅观觉得自己成了这天下最大的笑柄。
    她哽咽了声,似是在啜泣,又好似在低声哀鸣。
    可她脸上没有泪,眼中也不见隐忍的光点。
    咸腥气涌了上来,氍毹上落下点点暗红。
    秦玅观喉头滑动,吐出了一滩血。
    传太惊魂未定方六娘转头呼喝。
    剑刃抵上正欲说话的六娘,六娘不敢动弹了,随着上扬的剑锋仰了仰头。
    都滚。
    秦玅观拭去唇角的血渍,衣袖和前襟都染上了血。
    吓到失语的容萍从身后冲了上来,想要拦住她。剑锋调转方向的速度远快于她,秦玅观抬手之间,鲜血喷涌,来不及应声的容萍已应声倒地。
    连片的惊叫声响起,方汀瞠大了眼睛,嘴唇翕动,想要再唤一声陛下。
    秦玅观晃着身,用掌心抹去温热的血污,喑哑道:
    再有挡朕者,杀无赦。
    剑锋掠过软瘫在地的宫人,血滴沿途落下,指向她前行的方向。
    再也无人敢拦她了。
    秦玅观踉跄几步,扶门而出。
    第124章
    侍卫冲了上来, 想要挡住秦玅观的去路,但谁也不敢朝皇帝拔刀,只敢用刀鞘阻挡秦玅观凌厉的剑法。
    秦玅观荡剑, 扫剑,招招凌厉, 直奔阻拦者的命门, 动作略微迟缓一些都有可能丧命。
    侍卫捂着伤口后退,不敢上前了。
    方采薇扑上前来,跪伏在秦玅观跟前,恳求她冷静下来。
    陛下,今日您提剑去颐宁宫, 便是给人递话柄,太后是主母啊,弑母者天下共诛之!
    她探出指节想要揪朱秦玅观的袍服,白袍一角却从她指间滑过,触感轻柔。
    方采薇手脚并用, 点地起身,被斩断的长发簌簌落下。
    她眼含热泪, 在灯火中绝望嘶喊:关上殿门, 今日陛下若是出去了,我们一个也活不了!
    没有宫人敢冲上前,昏暗中,唯有伸手矫健六娘蹿上前来, 死死跪抱住秦玅观的双腿。
    剑锋上的血渍就这样蹭在她的脸上,阴寒的利刃冰得她近乎心跳骤停。
    方采薇扑向殿门, 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这个时候才有宫娥跟随她的步伐推起厚重的殿门。
    敞露的四四方方的宫道越缩越小, 殿门只剩下了一人侧身能过的缝隙了。
    秦玅观奋力挣扎,血气涌上颅顶。
    剑锋上扬,闪烁着寒光,方六娘揪紧了秦玅观的氅衣,阖上了眼睛。
    陛下!
    一声凄厉的喝声响起,连串的血珠砸在了方六娘脸上。
    方汀双手紧攥利刃,血沿着手腕滑下。
    您要杀我的孩子吗?方汀带着哭腔质问。
    最后那点缝隙终于闭上了,数十位宫人涌了过去,挡在了宫门前,死死抵着门栓。
    眼泪混着血水落下。
    秦玅观无声落泪,眼眸里宫灯的光亮正燃烧。
    陛下方汀用嘶哑的语调轻声唤,模仿着记忆里江皇后的声调,泪流满面,观儿
    秦玅观的理智似被唤醒,蒙尘的记忆正在复苏。
    方汀觉察到掌心的松动,抵着剑刃下落。
    她顾不得掌心的血污,抱紧了秦玅观。
    方汀陪了秦玅观半辈子,这个早已被她放在心里当作女儿的主子,这二十余年,过得实在太苦了。
    都说人能否极泰来,时来运转,可秦玅观这半生就像被圈定在了框架里,迈过一道坎又会迎来更高更严峻的险阻。
    杀弟、囚父、逼死忠良、戕害手足
    散布流言的人并不会讲述她的过往,被境遇逼迫活下来的人反而成了最该死的孽种。
    幼时那点温情,成了天边遥不可及的光亮,终其一生都将难以追逐。
    她明明执掌了这世上最为高耸的权柄,看似赢得无限风光,实则输得一败涂地。
    凡事没有如果,可方汀总是想,如果江皇后未曾亡故呢?
    兵刃落地,叮当作响。
    方汀掌心的血渍已经浸透了秦玅观的衣裳。
    秦玅观抵上她,痛哭出声。
    大殿外,捂着伤口的侍卫身后,爬了一路血污的容萍终于撑起身来,探出沾满鲜血的指尖,握住侍卫的佩刀。
    刀刃划破喉咙,容萍倒了下去,没有了呼吸。
    *
    今夜的朝元山安静得出奇,山林间竟连鸟雀振翅的声响都没有。
    小道拧着脖子查探四周,忽然听得细碎的脚步声。
    檐下抱刀的御林女卫侧耳倾听,片刻后,倏地拔刀。
    禁军同裴太后钦点的军士冲了出来,护住了整个道观。
    山里间亮起了成片的火把,林头的少将军按马上前。
    我等奉太后同陛下之令,撤走撤换御林卫和禁军,这是诏旨。少将军扬了扬手中的东西。
    小裴将军。方三娘抱刀上前,摊开掌心。
    小裴将军本想手上的东西丢给她,手指松到一半想起了什么,这才下马躬身递交。
    方三娘将诏旨请了过来,可这加盖的大印分明是太后之宝。
    小裴将军,御林司同禁军只听陛下差遣,您这诏旨,是太后的,并不是陛下所发。
    太后娘娘爱女心切,忧心这山上会有山贼作乱,亲调了裴家家丁护卫和一营官兵,这事已经奏报陛下了。
    方三娘侧身去瞧,这小裴将军带来的人里哪有什么布衣家丁,几乎全是盔甲齐全的军士。
    她咬了下唇,笑得有些瘆人:你们要做什么,假传圣命?
    屋内的两小只听着窗外的动静,将薄被裹得更紧了。
    我热死了!小萝卜头丢了被子,飞快穿鞋,身后探来一只手揪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