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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而茯灵归,那个在嬴钺生命中昙花一现的巫女,他们相伴的日子不过两月,她原本可能是他造神计划中最大的变量。
    但嬴钺好像并不记得那个巫女,没人知道他们间那段记忆去了哪里。是在十二日杀阵中被彻底抹去,还是流落在了别的地方。
    离洛站在高阁之上,远眺着月辉满盈的苍莽荒野,这里似乎永远没有春天,草木不生的芜原连缀着冷峻而单调的黑石山,风与月光,是为数不多光临这里的旅人。
    离洛重新戴上了青铜傩面,身侧站着的,正是在十二日杀阵之劫中失踪的鸳娘。
    人们都以为鸳娘死了。
    那只青铜傩面,凸起而硕大的眼球几乎占据了半张脸,铜眉倒竖。单看上半张脸,是凶神恶煞的鬼傩样,可却宽额长耳,面带微笑,两腮各一团金赤圆印,年画娃娃般憨态可掬。
    相识将近十二年,鸳娘从未见过那张诡异面具下的脸,仿佛那傩面焊在了他的脸上。
    “我早就告诉你,不要招惹不该招惹的人。若非我及时从中州赶来,你就死了。”
    青铜傩面下,离洛的声音依然平淡。
    “不是您告诉小鸳,那个巫女灵魂不全,灵力低微,不足为惧吗!”
    鸳娘浑身伤痕累累,不甘地看向离洛。
    “还有,您可否向小鸳解释一下,那只突然冒出来的蛇妖,又和您是什么关系!”
    离洛轻笑了一声。
    “他啊,是一个曾经失败的试验品。他的力量很强大,但太难操控,所以我抛弃了他。但我的确没想到,他会阴差阳错吞噬了十二日杀阵的力量。总之,不管用什么办法,我们要留住他。”
    “十二日杀阵的力量,本该是我的!”
    鸳娘眼眶中溢出泪水,嘴唇几乎咬破。
    “哦?你的?”
    青铜傩面上凸起的巨眼迸射出幽异的铜光,青金色的夔纹自耳廓蔓延。
    鸳娘顿时双目刺痛,眼角泪水变成了血色,她神色痛苦地捂着双眼跪了下来。
    “小鸳说错了!是我们……是我们的!”
    青铜傩面登时恢复了常态,离洛抬手轻柔地为鸳娘拭去泪痕,语气温柔得吓人。
    “别哭了,小鸳。你要知道,十二日杀阵的力量只是我们统一黔青的铺路石,嬴钺,也只是一把趁手又强大的武器。我们只需要,握紧这把斧钺的柄。”
    “那我们要怎么做?”
    鸳娘仰头看着离洛的铜目。
    “我们需要将那个巫女抓来吗?”
    “不,那个巫女已经没什么用了。现在的嬴钺,最在意的东西,是曾与他相伴十六年的姐姐,春桃。”
    离洛张开手,掌心赫然出现一枚桃粉色的晶石,一下一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这是?”鸳娘疑惑地看向离洛。
    “春桃的残魂。我们需要用这缕残魂,做一个足够以假乱真的傀儡出来。”
    咚——钟声悠扬而起,回荡在黑山白原间,子时已过,丑时到了。
    轰——一声炸鸣从身后的大殿传来。
    紧接着传来的,是侍女们惊慌失措的哭喊和尖叫声,伴随着硬物碎裂的声音。
    鸳娘和离洛皱眉,大步赶过去查看状况。
    只见寝宫大门敞开着,一个侍女的血淋淋的脑袋被扔在门口,眼睛还未闭上,断裂处的皮肉狰狞外翻,骨头碎成一段一段的,像是被暴力扯断了脖子。
    寝宫前打瞌睡的守夜侍女们,看见这一恐怖的一幕,吓得魂不守舍,尖叫着四处逃窜。
    寝宫紫檀木缠花门中,半披着朱红锦袍的嬴钺漫不经心地斜靠在黑石柱上,赤着脚踩在红木地板上,衣角上连半点血迹都没沾。
    少年额前碎发微卷,半露的胸膛还泛着微红,眉眼深邃,一对微挑的桃花眼,精致而凌厉,星眸仿佛沁血的墨玉。
    孩童的率性天真和少年勾人而锐利的邪痞气,同时出现在他身上,是个会惹人动歪心思的模样。
    也难怪那个色胆包天的侍女会在半夜爬嬴钺的床,还偶然窥见了嬴钺变成滑稽小蛇的样子。
    寝宫里一片狼藉,狰狞而鲜艳的血喷溅在墙壁上的白狐裘挂毯上,被虎纹金箔挂饰衬托着,竟雍容地像副雪山杜鹃图。
    二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砰得一声,那具没有脑袋的尸体飞了出来,精准地落在了离洛身前。
    “阿钺,你这是做什么?”
    离洛的声音依然温润而没有一丝波澜。
    “谁允许你叫我阿钺的?”
    嬴钺有些不悦地挑了挑眉毛。
    “从前在姑瑶山的时候,我不是一直都这样叫你吗?阿钺?”离洛笑答道。
    咻咻——半片血淋淋的碎骨飞刺向了门外的离洛,离洛淡定地后撤半步,那片碎骨深陷进了黑石中。
    “再叫一声试试?”
    嬴钺音色清冽,却低沉得可怕。
    “……”
    离洛沉默不语,青铜傩面沉寂而肃穆。
    “对了,告诉你的人,别再随便进我的房间,否则后果,和她一样。”
    猩红的毒触自嬴钺脚下蔓延,毒蛇般缠绕上那具无头女尸,顷刻间,那尸体就被腐蚀成了一摊腥臭的血沫与骨浆的混合物。
    呕——周遭几个侍卫忍不住干呕起来,眼见着嬴钺身下的毒触又开始蠢蠢欲动,离洛连忙示意那几个侍卫退了下去。
    妖力卷起被血溅满的狐毯,用狐毯将墙上与地面的血迹清理干净后,嬴钺把那块血淋淋的看不出原本颜色狐毯丢了出来,随后砰得一声,门重新关上了。
    几个侍女畏畏缩缩地、一边干呕着一边清理那堆尸液、血迹和头颅。
    鸳娘皱着眉头捂着鼻子,神情严肃:
    “他的性情怎会大变至此?如此这般残暴肆意,真的能为我们所用吗?”
    ……
    离洛叹了口气。
    “春桃的傀儡,需尽快做好。他虽傲狠难控,心性上也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我们只需要拿他最在意的东西吊住他,他自然会乖乖地为我们所用。”
    “用残魂做一个足够逼真的傀儡吗?”
    鸳娘低头思索。
    “那还得辛苦您再去一趟巫都了。”
    云梦往生祭前夕,众人收到了中州传信,信上说,中州皇帝体恤黔青百姓罹遭劫难,特携萤石珠宝、镇妖法器、金银匹绢等前来慰问,希望能借云梦往生祭之机,向十二巫族及巫都百姓表明心意。
    这队出使黔青的人,由朝廷命官、皇庭方士和侍卫侍女组成,由皇帝的小女儿,祈安帝姬所率领。离洛则作为皇帝特封的抚黔使跟随在帝姬左右。
    聂子罗气得不打一处来,把茶杯狠狠往案几上一拍,碎玉纹青瓷盏顿时裂作四瓣。
    “我们黔青的百姓,什么时候轮得到中州的皇帝老儿来‘体恤’了?”
    “听说这次,中州皇帝最宠爱的那位小帝姬也要随使团一同前来。”明欢道。
    苏木默默替聂子罗斟了杯新茶道:
    “子罗消消气,这是人参石斛茶,可疏肝解郁。”
    “我们子罗这气可不是你一杯茶能消解的了的。”涂山无忧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红狐耳朵和毛绒绒的红毛尾巴摇摇晃晃。
    “只是这信中措辞着实冒犯。体恤?慰问?倒像是我们黔青是他们的属地。”
    啪嚓一声,聂子罗又捏爆了一个瓷盏。
    “欺人太甚!依我来看,他们送来那些破烂东西通通不要,我管他什么帝姬不帝姬,让他们从哪来的滚回哪里去,回去告诉他们皇帝老儿,少对我们黔青动歪心思!”
    苏木看着那盏碎成渣滓的琉璃青莲盏沉默良久,随后为聂子罗换上了只漆金铜杯。
    “咳……子罗,我知你心中愤懑,只是倘若真惹恼了那帝姬和皇帝,中州同黔青打起仗来,怕是会苦了黎民百姓。”
    卢清河脸上也带着淡淡的愁容,像朵雨落的梨花,声音虚弱但温柔。
    明欢思索良久,附和道。
    “清河说得不错,他们此行并非简单的出使,他们带了大量方士和兵甲,且那随行的抚黔使曾镇压蛇妖,情理上于我们有恩。我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先设宴款待他们,再观望他们的真实意图。”
    “我同意小明欢的观点。”
    涂山无忧笑眯着眼,甩了甩烟粉色拂尘,看向了角落软榻上鼓弄傀儡的蚩。
    “阿蚩,你说呢?”
    见蚩默不作声,涂山无忧摇着毛绒绒的尾巴挪了过去,烟粉拂尘轻扫过他的脊背。
    “阿蚩今儿怎么愈发沉默寡言了。”
    蚩低垂着头,黑金色的观音纱笼盖了他整张脸,只能看见宽大巫袍中伸出两只苍白纤细的手,一手拿剪纸傀儡,一手捻着银线,双手灵巧地上下翻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