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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8章
    但现在他面对的是自己的儿子。
    而这个儿子,才刚刚做了一件让他这个做父亲的都大吃一惊的事。
    他偷走了李吉甫书房中的那封已经写好了很久,但迟迟没有送出的奏折,还用自己的文字润色了一遍,拿去投匦了。
    面对李吉甫的诘问,李德裕表现得十分坦然。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李吉甫问。
    “自然知道。”李德裕说,“知道,所以才要做。”
    “胡闹!”李吉甫摇头,“这是我身为冢宰应该做的事,你只是个年轻人,上这样的折子,天下人的唾沫就能直接淹死你。”
    李德裕摇头,“阿爷错了。”
    “何错之有?”
    “正因为我只是个年轻人,现在身上连官职都没有,不管说出怎样惊世骇俗的话,也不过一狂生耳。”李德裕说,“阿爷是宰臣,反而说不得。”
    李吉甫愣住,“你是为我……”
    “不是。”李德裕打断了他,“既然这件事必须要有人去做,为何不能是我?”
    李吉甫注视着自己的小儿子,他是那么意气风发、明亮自信,仿佛天底下没有什么需要估计,更没有什么能阻挡他前进的脚步。
    面对年轻人的锐气,李吉甫不由得由衷地发出了那一声感慨。
    他已经老了,不只是身体,还有精神。
    就在两三年前,他还一心想着“相天子,致太平”,迫不及待想要施展自己的抱负。可是现在,他连写好的奏折都要再三犹豫,不敢呈上了。
    要不是今日,他还不会发现,原来自己已生了畏惧之心。
    “阿爷的确老了。”李德裕听到那句话,非但没有宽慰他,反而肯定地点头,见李吉甫瞪眼,才道,“也该到了思量退路的时候了。”
    李吉甫望着他,半晌才道,“阿爷的退路就是你们兄弟。”
    李德裕默然。
    李吉甫又道,“你现在就走,去洛阳给天兵修书,还有一线生机。”
    李德裕正要答话,余光瞥见窗外,不由一顿,站起身道,“来不及了。”
    俱文珍亲自来传旨,李吉甫父子自然要到阶前相迎。
    "陛下急召李相公,请李公子也一同前往。“俱文珍连门都不进,直接道,“二位若无他事,这就动身吧,莫要让陛下久等。”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李吉甫问道,“不知可陛下还召了谁?”
    “并无他人。”俱文珍心情复杂地回道。
    这件事但凡泄露出去一句半句,朝臣、军队、宦官和权贵都会炸。一下子得罪朝中所有的派系势力,就算是皇帝,也承担不起那样的后果——永贞革新的前车之鉴还历历在目呢。
    所以李纯就算想要改革,也只能徐徐图之。
    要不然也不会把那本奏折压那么久。
    现在召集李吉甫父子,也是因为这个窟窿是他们捅出来的,自然得他们来填。在商量出具体的章程之前,都不会让人知道。
    ……
    江陵。
    杜甫的灵柩已经换了一条宽敞严整的大船,前面摆着供桌香炉,桌上堆着无数香花水果,都是天兵带来的。
    自从到了江陵,几乎每天都有天兵前来祭奠。
    他们一个个看起来都风尘仆仆,却都记得要带上一束小花。
    五彩缤纷的颜色,让安置灵柩的船舱都显得明亮了几分。杜甫毕竟是迁坟而非新丧,所以大家都是感怀多余悲伤,气氛自然不会那么低沉,冷清。
    所以天兵的不靠谱也渐渐展露了出来。
    在第一个天兵诚挚恳切地看着他,询问“我能不能摸一下棺盖”的时候,杜嗣业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十分爽快地答应了。
    古人的思想很奇怪、很矛盾,棺材既是与亡者有关的,不详的存在,但同时又因为谐音而有了“升官发财”这样的寓意。有人忌讳,有人不忌,都是正常的。
    天兵不觉得忌讳,在杜嗣业看来是值得称赞的。
    然而玩家这种生物,开了一扇窗就能开一扇门,门窗都开了就不会不拆房子……
    等杜嗣业反应过来的时候,玩家的“祭奠套餐”已经完全变了个样子。
    先在江陵城里买一束花——城外路边的野花都被薅得差不多了,而且还有机灵的江陵百姓见天兵需要,干脆去山里采了花在路边售卖——到了船上,献上鲜花,便点燃三炷香,一手持香,一手摸着棺盖,绕棺一周,最后再将香插在香炉里,口诵祈愿。
    只不过“先生千古”里开始夹杂一些“学神保佑”“考研上岸”“一夜暴富”“永结同心”之类难懂的句子。
    其实就算是玩家,很多人也觉得这种做法难以理解。
    虽然这么说有点伤人,但是杜甫他自己都没有考上进士哎,他还保佑你上岸?你咋不上天呢!
    不过现代人已经习惯了网络上的各种抽象,相较于魔改课本上的杜甫画像,只是在棺材前面许愿,好像就不算什么了……才怪。
    并没有得到任何保佑的杜·真孙子·嗣业:……真的很怪。
    你说他们不够尊重吧,这些人可都是从长安,从洛阳,从江淮特意赶来的。就算当年祖父新丧之时,也没几个特意到场祭拜的亲友,多是收到讣告之后遥祭。
    可是这种祭拜方式,又显得不伦不类。
    “天兵就是这样的。”柳宗直在一旁安慰他,“他们行事总是出人意表,但没有坏心。”
    并且这句安慰很快就得到了佐证。
    两人此刻正站在船头,眼前是开阔的江面,夕阳残照,将鳞鳞波光映成一片碎金烂银,炫目至极。
    如此美景,自然也吸引了不少天兵来到船头。
    只不过他们欣赏美景的方式跟一般人不同,在船头位置最好的地方清出了一块地方,挨个上去站一会儿,左顾右盼、搔首弄姿,也不知在做什么。
    但是还真别说,天兵一个个都相貌出众,气质也不显得猥琐,走到哪里都大方坦然,只要别去追究他们在想什么,姿态还是很好看的。
    譬如此刻站在船头的这位,在这种天气裹着长脚幞头,身着锦衣斓衫、脚踩皱纹皮靴,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刷”地打开折扇,轻轻摇动,活脱脱一个俊逸文士。
    就连一旁的玩家也看得眼热,“作弊啊,你折扇哪里来的?”
    大唐可没有这种扇子,都是团扇、蒲扇。
    该玩家嘿嘿一笑,“我自己糊的!”
    糊扇子实在不能说是一项多难的技艺,玩家之前没搞出来,只是没想到。主要他们这两年的夏天都在到处赶路,还没进化到拿着折扇装x的那一步。
    也不怪这个玩家得意了,快人一步,在游戏里要做到可不容易。
    可见在古代生活,掌握一门手艺有多么重要。
    他一嘚瑟,周围的人看不下去了,“别笑了,你一笑人设就崩了知道吗?”
    “就是,你造型都拗出来了,可不能浪费了。”
    “多拍点照片。”
    “此情此景,合该吟诗一首!”
    你一言我一语,听得这玩家耳朵不清静,脑子也暂时罢工,只是下意识地顺着他们的话摇了摇扇子,看着眼前的夕阳铺水的江景,一句十分应景的诗脱口而出,“呱……”
    一开口他就意识到不对劲,但这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呱”字出口,整条船上的玩家顿时都笑出了声。
    时隔一年,瓜娃子二号终于新鲜出炉!
    虽然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但那种欢乐的气氛实在是太容易感染人了,杜嗣业等人也被引得笑了起来。
    徒留当事人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一道残阳铺水中”不是王维写的吗,为什么不能背?
    上网一搜,不由捂脸。
    白居易,how old are you?
    ……
    江陵本地的民间诗稿也搜集整理得差不多,该启程出发了。
    于是又出现了一个新的问题。
    按照玩家的想法,从这里走陆路直上洛阳,也就是几天的事,当然是走近路。
    但陆路不好走,这个时代基本都是坐船,而坐船就只能先往东去扬州,再北上,拐一个大三角。
    速度与舒适不可兼得,让玩家不由得发出暴言,“隋炀帝还是不行,当年怎么不直接从洛阳凿一条运河下江陵?”
    尽管已经习惯了天兵的跳脱,在场的原住民们也不由得沉默。
    这是嫌隋炀帝死得不够快啊!
    还是其他玩家开口,“因为当年隋炀帝修运河只是想下扬州风流快活,又不是为了方便你赶路。”
    “纠正一下啊。”另一个考据型玩家道,“大运河不是隋炀帝开凿的,不管是广通渠,永济渠、通济渠还是邗沟,都不是他开的,而是从春秋战国时代到西汉陆续开凿而成,隋炀帝做的只是疏浚贯通而已。”
    “而且也不是他开的头,是他爹隋文帝。当然,这确实是个大工程,所以隋朝的皇帝也不傻,人家分了好几期工程,修了几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