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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不等了,不会有更好的。”
    最好的在眼前。
    遇见过这样一个人,和他有过一段如梦如幻的露水情缘,再被他残忍抛弃。她想,无论天涯海角,即使她装作释然淡忘,也无法从刺骨锥心的记忆中抽离。
    李致无话。岁稔愤懑插话:“他哪点比得上殿下。”
    “或许比不上。”
    郑妤目不转睛望着李致,像庄严宣告,像深情盟誓,内容却与他无关。她掷地有声:“但他在我眼中已足够好。他出身布衣心怀鸿鹄志,我孤苦无依有自己的小目标。他满心满眼都是我,我……我也很喜欢他。我和他各方面相配,海枯石烂不无可能。总之,他最适合我。”
    她一边说一边不自觉偷瞄李致的神态。而他纹丝不动,仿若在听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直到岁稔问出“殿下呢”,他睫毛颤了颤,照旧一言不发。
    声嘶力竭对沉默不语,歇斯底里对无动于衷,向来如此。遍体鳞伤的心已自顾不暇,再无力纠缠。她红着眼,连退两步,像乌龟缩回壳中,跟他保持距离。
    她下跪,顿首,祝愿:“伏惟殿下,蕴瑞有余年年复,长乐无忧岁岁安。”
    青丝如瀑,迎风飘散,扫过掌心,从指缝中溜走。李致收拢五指,不但没抓住,而且牵扯虎口的疤,隐隐作痛。
    青紫发黑,无比丑陋,成为完美之手乃至完美之人唯一的瑕疵。
    斜阳照低柳,清风满渡头,郑妤看着一箱一箱的行李被抬上船,离愁别绪油然而生。
    喜怒哀乐,皆与这一处繁华地有关。她见过帝台宫阙中的世情凉薄,金銮殿堂上的尔虞我诈,她曾一心想飞出高高的宫墙,冲破束缚她天性的金丝牢笼。
    可天地之中,何处不是牢笼?困住郑妤的,从来不是一个准燕王妃的名头,而是她想当一个合格燕王妃的目标,也可以说成,她想配上那个天之骄子的目标。
    说到底,人本身就是一个深不见底的笼子,而每一个笼子之中,都别有洞天。
    千帆当中,有一琵琶女高坐船头,拨弦吟唱诗经中《燕燕》一篇,歌声缠绵哀婉,引无数别离客潸然泪下。
    “燕燕于飞,颉之颃之。之子于归,远于将之。瞻望弗及,伫立以泣。
    燕燕于飞,下上其音。之子于归,远送于南。瞻望弗及,实劳我心。”
    歌声渐远,燕归台上有一人,原本心如止水倚坐栏旁,敛眸远眺。
    偏这不合时宜的歌声,搅得春水荡漾,涟漪四起。
    他即兴提笔,却无从写起……
    洛水悠悠,江风习习。温昀遍寻郑妤不得,登上舱顶,果见郑妤黯然独坐,清影孤寂。他为她披上披风:“夜里风大,不可在此久坐。”
    郑妤连连点头:“我就看一会。”
    “看什么?”
    “星星。”
    温昀仰头,被皎皎明月吸引目光。今日十五,月圆之夜。他不解问:“为何不看明月?”
    “明月过于耀眼,久望易迷眼。”她捂住眼睛,揉了揉。即便深谙此理,她的目光依然忍不住飘向皓月。
    温昀心下了然,她在想他。
    “长公主府那日,我已做好你反悔的准备。”
    “是吗?那我最终跟你去丹阳,作何感想?”郑妤双手抱膝,上唇轻贴衣袖,眺望远处光点。
    “意外之喜。”温昀笑出声。
    她只是顺路跟他去丹阳看看,又不是答应嫁给他,瞧这呆子高兴样儿,郑妤忍俊不禁。
    “你笑了便好。”温昀拿出一颗饴糖,“见你晚饭没怎么动筷,可是饭食不合胃口?”
    撕开糖纸,郑妤捻起糖放入口中,含糊不清:“胸闷气短,头昏脑胀,吃不下。”
    温昀二话不说跑下楼梯,从同船老伯那里讨来一串枇杷,又匆匆跑回舱顶。他气喘吁吁,摘下一颗枇杷,剥了皮喂到她嘴边。
    “我还含着糖。”郑妤无奈耸肩,好气又好笑。温昀摊开手掌去接:“吐出来,晕船不能吃糖,怪我思虑不周。”
    糖明明是甜的,可郑妤仿佛吃的是酸枇杷,酸到心里去了。吐食乃不雅之举,当别人面吐食极其失礼,通常被视为轻视此人。
    可他居然伸手来接……
    枇杷掉落,裹上一层灰,滚向角落。温昀两手悬空,不知该往何处放。郑妤抱紧他,头埋进他颈窝,呜咽落泪。
    “阿妤……”
    “别对我太好,我会良心不安。”郑妤愤然捶他后背,“我忘不掉他,我放不下他……我做不到。”
    如果早点与他熟识就好了。在她仰慕李致之前,在她被宁浩的糖衣炮弹哄骗之前,再晚一点,在寒霞山之前,在她踏进精心布局的情网之前,在她陷落虚情假意的温柔乡之前。
    伴随彻骨痛的爱,才刻骨铭心。以悲剧惨淡收场,才抓心挠肝。
    正如万流景仰的英雄,饿死于无人问津的角落中。她不敢自比英雄,只是轰轰烈烈,无疾而终,他们之间,如何不能称之为一场盛大的悲剧?
    “忘不掉也无妨。”温昀愿意包容她,“只要有我一席之地,足矣。阿妤,留在丹阳,可否?”
    不好——水上有人。
    他们飞扑向栏杆往下看,水面漂来一具女尸,身体浮肿,长发覆面,看不清容颜。
    有人尖叫一声,整条船遽然躁动起来。不一会儿,灯火通明,众人出舱围观。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领头人下令绕行。
    “不可。”温昀松开郑妤的手,毫不犹豫跳下水,朝女尸游去。
    人和船相去甚远,温昀未必能负尸游回来。郑妤跑去跟领头人交涉,拿出一锭金求他救人。
    领头人接过金锭咬一口辨明真伪后,飞速揣进兜里,腆着笑脸:“你这小娘子怪识大体,相好的不要命救别的女人,你竟然不吃味。”
    船往前行驶,水手放下绳子,将二人从江里拉上来。万幸,这名女子还活着。
    郑妤数落的话刚到嘴边,见温昀唇面色苍白,不忍说出口。她催促他去更衣,喊来解霜一起扶落水女子回房。
    长夜漫漫,她辗转无眠,从枕下摸出黑绳。这是她搀扶那名女子时,从女子手腕扯下的。
    芄兰,又称萝藦,性平,味甘,补精益气,解毒。
    该不该交给李致?郑妤拿不定主意。
    “睡不着?”趴桌休憩那人,他亦未眠,两人视线在黑暗中相交。他起身走过来,郑妤忙将黑绳藏入袖中。
    温昀掖掖被子,挨着床沿坐下,问她因何事心烦。她斟酌片刻,问:“救上来的女子,你可认识?”
    “是我表妹。”
    第22章 丹阳
    船一路南下,历经五日停在桃花渡口。不同于宣京渡口的凄凉萧瑟,此渡口商船遍布,热闹非凡。
    炎阳炙烤,袒胸露腹的脚夫奔忙卸货,硕大的汗珠淌过背部千沟万壑,汇进绑在腰间的布条汗巾。
    解霜只不经意看了一眼,便羞赧低头,还挡住郑妤的眼睛不准她看。
    “温寒花都没说什么,你倒管上我了。”郑妤拿开解霜的手,“大概此地民风如此,你这般忸怩反倒惹人注意。”
    郑妤原以为此地男子,应是像温昀那般大袖翩翩的文人模样。不过细想之后,未觉有不妥之处。
    众生百态,并非人人都有读书的机会,多数普通人,都靠出卖力气,换碎银几两养家糊口。
    进城之后,又是另一番光景。
    烟柳画桥,粉墙黛瓦,楼台参差,长街纵横。
    市列珠玑,坊响箫鼓,伶唱金曲,子赋艳诗。
    浮华喧嚣抛身后,清澈流水绕人家。马车挤不进窄巷,温昀搀扶郑妤下车步行。
    绿藤爬满墙头,乱石铺地难行。
    “这条巷子只剩我们一户人家,道路年久失修,你小心些。”温昀一手搀着她胳膊,一手虚扶在她腰间,十分紧张她。郑妤一步一停,举步维艰。
    落在后方的表妹,唤作曹娴,是温母兄长之女。温昀舅母去得早,舅父续弦后,曹娴与家人不和,三年前跟庐江一位富商走了,此后音信全无。
    船上人多眼杂,郑妤没敢问她经历。一来怕刺激曹娴,二来恐打草惊蛇。曹娴醒后并未找黑绳,甚至她故意戴在手上让曹娴看到,曹娴都没问起。
    由此可见,黑绳不是曹娴的物件。
    “昀儿,你可回来了!”巷子深处,老妇拄着拐杖,大声哭喊。
    温昀撇下郑妤去扶温母,母子俩抱在一块,潸然泪下。曹娴跟过去,扑通跪下认亲戚。
    待他们一家人挨个认过,温母终于注意到郑妤:“这位是?”
    鉴于她尚未明确答复,温昀折中介绍:“孩儿在宣京结识的朋友。”
    郑妤上前拜会:“见过温夫人。”
    貌美,懂礼,大气,声儿比水还柔,一看就是大家闺秀。温母嫁给温父时,温父还是个穷酸秀才,后来中举当官,在宣京过了一段好日子。没曾想,富贵犹如瓦上霜,没几年他们一家就狼狈逃回丹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