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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石门打开,旷野无垠,蜂嬉蝶舞,春和景明。
    此处犹如仙境,然郑妤终年困于宫院之中,并不知此为何地。
    “寒霞山,暮雪惊棠。”李致道,“地处汝南郡,不属宣京管辖。”
    他正说着话,突然眸色一沉,郑妤预感不妙,果断躲到他身后。
    风吹草低,不计其数以草绿色布袍隐匿身形的杀手一窝蜂涌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郑妤屏住呼吸,死死抓牢他的手臂。
    来者执剑拿枪,李致手无寸铁,郑妤唏嘘,终归要随他葬身于这草长莺飞的世外桃源了。
    李致尝试抽手,她抱死不放,且听他低声道:“你挽着左臂,本王如何应战?”
    为首人一声令下,包围圈急剧缩小,怀中手臂挣脱她的束缚。
    郑妤尚未看清形势,李致便已夺过一把剑与人交锋。她不知所措,任由李致将她推来拉去。
    他最后杀出一条生路,抓起她的手突围。
    杀手穷追不舍,李致带着她跑不快,好几次停下脚步,与人拼杀。郑
    妤盯着交握的两只手,热泪盈眶……
    “抱紧。”他借住藤蔓跳崖,试图以此甩掉杀手。
    郑妤阖眼抱紧他,耳边除了他的心跳声,什么都听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李致轻拍她手背说出两个字,郑妤误以为他重复之前的话,抱得更紧。
    李致叹息:“郑姑娘,放手。”
    郑妤如梦初醒撒手,只见自己袖上血迹斑斑。她拧眉瞧,李致脸色苍白如纸,伤势惨重。
    “那里有户人家。”郑妤眼前一亮,“殿下我们先过去,您的伤口需要处理。”
    草屋素净简朴,篱笆围出院子。郑妤敲门,里边走出一位身着麻衣的中年男子,见到她时神色冷厉,郑妤吓得抖一激灵。
    不多时,中年男子眉开眼笑,扯着她听不懂的方言说话。
    院子里挂有猎物,门口还有一杆枪,看样子是名猎户。对方似乎并无恶意,郑妤松一口气,说明来意,可对方貌似听不懂官话。
    郑妤只得手脚并用比划,指向李致,又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血迹。
    猎户回头朝院子里叽里咕噜喊,随即走出一位头发半白的妇人,拉着猎户嘀咕。
    他们貌似产生分歧,妇人面露不满,推开猎户。
    半晌,妇人迎出门来问:“姑娘要借宿?”
    郑妤点头,妇人指着她身后问:“那是姑娘的夫婿吗?”
    刚想否认,李致不知何时站到她身后,将紫玉佩抛给妇人:“是,我们夫妻迷了路,眼看将要日落,有劳二位。”
    谎称他们是夫妻,和把至关重要的证物当作房钱,郑妤一时分不清哪个更值得惊讶……
    第12章 惊棠
    猎户夫妇俩在厨房准备晚饭,郑妤扶着李致进入偏房。偏房低矮破旧,胜在收拾得还算干净。
    郑妤找来伤药和纱布,一言不发看着他,有些难为情。
    只知他伤在右臂,却不知具体在哪一处,若是小臂挽袖足以,若是大臂,需褪下半边衣裳。
    袒胸露腹,男子永远比女子坦然。李致二话不说解开腰带,撤下半边衣裳。
    血肉模糊,血流如注,她忍住恐惧上前,挑起黏在皮上的旧纱布一角,轻手轻脚剥开。
    李致闷哼,额角青筋暴起,汗水沿侧脸轮廓滑落,挂在下巴上一颤一颤。
    “殿下您……”她对上李致目光,想改口又不知改什么称呼合适,最后决定省略称谓,“忍着点。”
    “嗯。”
    擦净血渍,郑妤难抵好奇心,轻声问:“玉佩是重要线索,您为何交给他们?”
    李致轻咳一声,轻描淡写道:“拿错了。”
    撒谎!郑妤用力往两边扯纱布,恶意谴责。
    李致瞥她一眼,重新回答:“不能把白玉镯抵给他们。”
    回答颇有可信度,郑妤勉强相信,又问:“为何谎称我们是……夫妻。”
    李致同时发问:“你如何得知通行暗号?”
    天干地支组合里并无“壬丑”一词,人按照组合去试,必死无疑。故而,他笃信她知晓确切答案。
    “猜的。宁洋泽五行缺水,壬为江河之水。他属相为牛,我看见他荷包上绣着壬丑时问过他含义。”郑妤提起宁浩,面上好似染了一层霜。
    李致心尖颤了下,生出前所未有的猜疑。洋泽是宁浩的表字,而宁浩已是亡犯,她本可以直呼其名,却亲昵称其字……
    “该您回答了。”郑妤包扎完,双手捧起衣襟披回他肩上。
    李致不曾解她困惑,即兴编造出高门小姐跟穷书生私奔的故事。
    郑妤抿唇,一言难尽道:“您自己低头看看,像穷书生吗?”
    “……”
    “那就富商公子。”李致张口就来,“居士农工商最末,令尊令堂都不满意,因此我们私奔了。”
    “我们看起来更像农女和贵人。”她畏畏缩缩的脾性一看就不显赫,而他与生俱来的贵气根本藏不住。
    郑妤想不通,为何非要她装高位之人。
    离晚饭还有两刻时间,郑妤站在檐下,倚靠木柱眺望夕阳,心中惆怅。
    李致跟出来,陪她站上好一会儿,邀她去院子散步。
    “可以吗?”别人家的院子,是否有些不妥?
    李致向她伸出手,眉峰微微上挑:“有何不可?”
    怎么不算是他引诱她呢?
    她煞费苦心断念,他却一次一次撩拨。最可恶的是他说话总是那样含蓄,配合他缱绻低醇的嗓音,勾人而不自知。
    他或许没有那意思,可她时常误解。
    譬如这句“有何不可”,似在赋予她权利——她可以做任何事,包括牵他的手,与他并肩同游。
    郑妤眼巴巴望着悬在她眼前的手,忍痛忽视它,故作冷漠走过,率先下阶。
    李致冷眼收回手,面无表情跟上。
    娇儿回眸嫣然笑,绿云影里粉面娇。穿梭棠树丛中,她肆意奔跑跳跃,一会跳起来攀枝头海棠,一会蹲下去拾离枝落花。
    笑容一下明媚,一下悲悯,如她此时心情,一刹雀跃,一刹低迷。
    本是高飞燕,缘何住金笼。无非是自己作茧自缚,非要爱上一个掌控天下的上位者。
    跑得有些累,郑妤就近寻棵棠树倚靠歇脚。她抬头,只见李致立于树下,海棠覆面,遮挡他双眼。
    花间美人面,谁堪配风流?换作世间任何一个女子,都会无可避免怦然心动吧……
    李致折下挡眼花枝拈在两指间,微微低头以避树枝勾到头发,缓缓走向她。
    郑妤垂下睫毛,盯着他鞋面,细数他们之间的距离。
    一步之遥,他停下,取下枝上最娇艳一朵海棠花,簪在她发髻上。
    她不敢抬头看她,害怕花坠落,更害怕自己坠落。
    像坠入湖底垂死挣扎的鱼。
    花枝落在她怀中,带着前人的情绪,撞击胸口。他在气恼?他有什么可恼的,她才是该恼怒的人。
    郑妤用余光偷瞄,然而撩动心弦的始作俑者,目光却并没有落在她身上,而是专心致志地望着一树棠花,静静等待。
    晚风拂面,他凤眸微敛,吐出一个字:“看。”
    郑妤顺他的视线望去,一点、一片……漫天雪花簌簌飘落。
    风寒霞落,雪花翩跹,倦鸟惊枝,海棠羞颤。
    “寒霞山,暮雪惊棠……”郑妤终于明白这七字蕴意。
    晚风,夕阳,白雪,海棠,至善至美之物会于一时,造就此刻盛景。
    然在她看来,眼前人绝胜人间无数。
    他容色憔悴,衣衫凌乱,不复平日矜贵,却也褪去高不可攀的疏离,像个寻常凡人般站在她身旁。
    后来天各一方那些年,郑妤都无法忘记这一幕——那个她深爱七年的男人,陪她共赏暮雪惊棠。
    那是一个狠心绝情、精于算计、玩弄人心、耻于情爱,且不属于她的男人。
    “又哭了……”李致语气毫无波澜,似乎对她哭这回事已司空见惯。
    郑妤丢下花枝,拂去头上簪花,扑进李致怀中呜咽:“李殊延你知不知道,我心会痛。”
    李致垂眸看着抖如筛糠的后背,茫然。宁浩死了没半个月,她是因为对自己心动而有负罪感么?
    若为一句忠贞不二自我折磨,那可真愚蠢。
    “别哭了,礼未成便不作数。”李致轻轻搂住她安慰,“我娶你,以后我是你的家人。”
    郑妤抓住他后背的衣料,哭得更凶。
    他不懂,她想要的不是他出于利用或出于愧疚娶她。
    “哎哟多好一姑娘怎么哭了啊……”妇人逮着李致教训,“捡到宝了你还不知道珍惜,我儿要是有这么好看的媳妇,我全家都把她供起来。”
    郑妤闻声,急忙从李致怀里退出来,就着衣袖擦泪。妇人热切拉着她开导,骂骂咧咧数落李致。